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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读书周报》第1696号第三版“书人茶话”

（2018年1月8日发行）

在莎士比亚书店

吕传彬

巴黎的书店不计其数，但莎士比亚书店是外国游客最熟悉的一家。

说外国游客最熟悉，是因为店内只卖英文书，让不懂法文的外国观光客在法国也有读书的快乐。法国因本埠的法语出版事业尚称蓬勃，所以本地民众反而鲜有来此“朝圣”者。我身边不少巴黎友人从未涉足莎士比亚书店，并非他们不懂英美文学，只是感觉读母语法文总是比读英文快。事实上，在莎士比亚书店的网页上，连一句法文都没有。莎士比亚书店就像一个孤岛上的灯塔，在城市里孤零零却倔傲地矗立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莎士比亚书店确有诸多迷人之处：雪维儿·毕奇从美国远渡重洋来开书店的传奇历史，海明威那一代文人的忧郁与梦想，还有电影《爱在黎明破晓时》的浪漫故事。自20世纪初书店出版了乔伊斯的《尤里西斯》以来，就与英美文学史的发展结下不解之缘。

书店二楼张贴着菲茨杰拉德《大亨小传》的海报，每每让21世纪的我们缅怀起书中那象征幸福的“遥远且明灭闪烁的绿灯”。书店静谧的斗室里，安放着一张小床与钢琴，让每一位流浪且疲惫的艺术家能有一个容身落脚之处。这些尘封的历史记忆，杂糅着世人的巴黎想象符号，使得这家不卖法文书的书店，成了某种浪漫的法国文化地标。

对于书店内外熙来攘往的外国游客，尤其是那些觉得法国人也应该能讲英语的观光客来说，莎士比亚书店的存在，能来此一游，就证明自己是文艺的爱好者，就像只要人挤人在花神咖啡馆喝杯咖啡，就可满足对河左岸文艺风华的想象。至于法国人到底在哪些书店看些什么书，在咖啡馆里谈些什么话题，则鲜少是观光客关注的重点。流连在英语书店里想象巴黎，固然别有一番雅趣，但那些真正滋养过“失落的一代”的法国文化，却不该只局限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如果英语不是主导世局的强势语言，莎士比亚书店还会在外国游客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么？如果书店不是位于巴黎塞纳河畔，那么即使它曾慧眼独具出版经典巨著，书店还能在观光客心中营造出种种“浪漫”氛围么？每每陪同友人来此看到店门口的莎翁肖像，心中不免莞尔。以古今中外最伟大的作家为名，开设在世上最迷人的花都，用的是全世界最多人通晓的语言……这种种因缘巧合，让莎士比亚书店成为一个若即若离的美丽文化符号。它似乎与巴黎市民的日常生活脱节，却又是巴黎迎接外地人最亲切的窗口。

如同许多在法国的外国人，英语是我最早接触的外语。当我年少岁月徘徊在巴黎街头，只会说一句“bonjour”（日安）时，确也曾想在莎士比亚书店里寻找乡愁的慰藉，借着英语来描述且了解法国。只是我的运气不佳，选中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的《奉使记》，书中虽对20世纪初的美国文化与巴黎社会有着犀利观察，无奈詹姆斯繁复如同蜘蛛网的书写风格，让我不得不逃之夭夭。那或许是我彻底扬弃英语，决意用法语来了解巴黎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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