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16岁破门的国安少年,和工体看台上泼下的可乐
记者白国华报道
告别秦皇岛,黄博文来到了北京。南方孩子在这里,真正爱上了北方:16岁打进中超首球,至今还是中超最年轻进球纪录保持者;还没有U23新政的2009年,他随国安摘得俱乐部唯一一个联赛冠军,22岁,已经是球队的绝对主力。
从2004年第一次登场,到2010年赛季结束,黄博文为国安效力了7个赛季,直到他从全北归来,也没能再一次披上这身绿色的战袍。
2013年3月29日,黄博文加盟恒大后第一次回到工体比赛,赛后谢场时,迎接他的是主场球迷的谩骂,个别球迷更是把手中的报纸、球票,甚至是杯装可乐向黄博文扔去……
▲重回工体,黄博文感受到了国安球迷的愤怒。
2000—2001年,黄博文仅仅在秦皇岛中国足球学校呆了一年,然后就移师北京,而国安的集训队进行选拔以后,100多人剩下20多人。
2002年8月2日,国安四队正式组建,黄博文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批国安梯队的队员里,还有张思鹏、祝一帆、薛飞等。
在河北香河的国安基地,这批队员有时能见着像邵佳一、徐云龙、杨璞,陶伟等一线队老大哥训练,他们的食堂也紧挨着。
▲香河基地。
年少的黄博文最羡慕的是他们的伙食:“饮料特别丰富,我想什么时候能到那里吃饭就好了!”
这个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太长,黄博文很快进入一线队,实现了到“隔壁食堂”吃饭的目标。
杨昊见到黄博文吃饭的时候吓一跳,米饭冒尖,如同一座小山,“在他对面坐着,连他的脸都看不着。这小孩,不会是以前饿坏了吧?”
队中的老大哥,徐云龙,加上杨昊,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平时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都带着这个小朋友,吃完饭再把他送回到宿舍。
“我的身体就这么吃出来了。”
▲那时的黄博文还是大哥身后的小弟。
60公斤—63公斤—65公斤—67公斤—70公斤,到最后的76公斤,黄博文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体重增长线,身高也由开始的1.77米长到1.81米。
“网上很多资料说我只有1.77米,那肯定是错了,好像我比于汉超还矮,这我就不乐意了!”
上了一线队,跟着吃,跟着喝,这第一步已经实现了,但让黄博文意想不到的是,他的中超首秀会这么早就到来。
2004年,联赛第三轮,在工体对阵沈阳金德,这是黄博文代表国安的第一场比赛,那时的国安冠名北京现代,那场比赛,黄博文在胜局已定的第69分钟替补登场。
▲打进处子球后黄博文接受采访。
当时黄博文换下的球员是同样是年轻球员的闫相闯(他在上半场打进一球),而黄博文的中超首球则来自这场比赛的补时阶段,是一脚后插上的单刀,最终北京现代主场4比1战胜沈阳金德队。进球以后,杨昊把他举了起来,旁边冲上来庆祝进球的是高雷雷。
小鬼当家,两个人恰好也在同一个寝室。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5月26日,那天晚上,我们俩都不敢相信,都觉得是别人进的球。”两人兴奋得一夜没睡,再加上一个刚加盟国安不久的门将杨智,聊着聊着,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那时候,指挥国安的是杨祖武和魏克兴这对搭档,魏克兴是个老好人,平时过年过节,都会把队里的年轻队员叫到家里去吃饭,而杨大爷则喜欢敲打这些年轻人,生怕他们飘飘然:谁也别牛X,谁牛X谁傻X!
▲魏克兴和杨祖武。
年仅16岁零317天,中超最年轻队员进球纪录一直由黄博文保持着,2016年中超收官战恒大打鲁能的最后5分钟,恒大小将张奥凯换下郑智,戴上了队长袖标,以16岁零255天刷新了黄博文的纪录,“中超最年轻队长”的纪录短时间内更是无法被超越的。
张奥凯换下郑智是象征性的,黄博文当年上场,在象征性中却取得了一个进球,接下来的几年里,黄博文在联赛一直都有出场,但从来都是作为年轻球员“培养性使用”的——局面已定之后换上场,适应一下比赛气氛,就像他处子秀进球的比赛一样。
毕竟,他连20岁都没到呢。
2005、2006赛季,黄博文的出场机会不多,甚至有时候连去客场的机会都没有,这是黄博文最苦闷的两个赛季。
那两年,国安的后腰位置上先有隋东亮+阿莱克斯的配置,改打四后卫之后中场又一度使用前陶伟后隋东亮的菱形站位,加上还有仅有的超白金国脚路姜,确实不会有黄博文太多的机会。
一直到2007年,李章洙上任以后,黄博文才站稳了自己的主力位置。
李章洙严厉,“他对全队练得狠,对年轻人练得更狠,对我是狠上加狠。”黄博文说。
▲李章洙亲自上阵为黄博文拉伸。
年轻球员,如果训练中达不到李章洙的要求,他上来就捶,上来就撞,队中的另一名年轻队员杜文辉,那是真被李章洙打怕了,一来二去,黄博文也有经验了,李章洙撞你的头,如果你不动,吃亏的是自己,所以,黄博文也闭眼撞上去……
“他自己捂着额头,受不了了,从那以后,他就不敢用这招了。”
对于李章洙来说,打是亲,骂是爱,2007年国安的揭幕战,李章洙排出黄博文和隋东亮的双后腰客场对阵申花,接下来黄博文就成了国安的后腰位置不可动摇的主力球员,而且在那一年的比赛中,如果比分落后李章洙希望加强进攻,用阎相闯换下的双后腰之一一定是隋东亮,而不是黄博文。
这是黄博文真正意义上的在中超站稳脚跟,这一年,他刚好20岁。
▲2009年京鲁大战中,黄博文与场边的李章洙庆祝。
2010年底,黄博文和国安合同到期,刘永灼找到黄博文,希望他加盟,但黄博文去了全北现代;2012年,当黄博文从全北现代加盟广州恒大的时候,主教练刚好由李章洙换成了里皮。
“我还想,李导不会怪我吧:我在的时候要你你不来,我要走的时候你却跑来了!”
同样严厉的,还有在国青队时候的主教练贾秀全。
▲国青时期的黄博文与贾秀全。
2006年在印度的亚青赛,拥有王永珀、崔鹏、黄博文、杨旭、杨善平、蒿俊闵、荣昊、曾诚、王大雷等球员的中青队被一致看好,他们小组赛三战三胜,赢泰国、阿联酋、澳大利亚,小组第一昂首出线,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他们迎战约旦队,如果赢了,就能进军世青赛。
那场比赛,约旦队是带着行李来到赛场的,他们抱着必输的态度而来;而中国队的机票则是定在决赛结束以后,然而,中国队输了。
可想而知,比赛输掉以后,主教练贾秀全是什么心情,回到酒店以后,已经被淘汰的中青队只能换酒店,队员们在这家酒店里,整整在房间躲了两天,不敢出来。
“谁敢出来啊?出来要是碰到贾导,那场面无法想象啊……”
贾秀全也是个暴脾气,队里几乎所有人都被他“修理”过,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躲在房间里的队员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这场比赛就输了呢?
“轻敌,可能是太轻敌了。”黄博文说,足球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这是他在国字号经历中的一次重大挫折。
“大家都想进国字号队伍,都想进国家队,我也一样,经历了这次失利以后,20岁生日那年,我的愿望就是早日进入国家队,国青队时候的遗憾,只能留待国家队去弥补了。”
▲黄博文与国青队友张文钊。
从2004年第一次登场,到2010年赛季结束,黄博文总共为国安效力了7个赛季。
这七个赛季,经历过低潮,也经历过高峰,2009年10月31日,国安主场夺冠,他们拿到了目前为止唯一的联赛冠军。
夺冠当天,比赛一结束,黄博文就被拉到了北京电视台做节目,回到队里,庆祝仪式都已经散了。
就跟当初首秀进球一样,这种夺冠的感觉,也像做梦一般。喧闹的夜晚过去,第二天醒来。
京城大雪,白茫茫一片。
▲黄博文与队友庆祝夺冠。
从12岁离开南方的长沙,奔赴秦皇岛,然后去北京,在北方,黄博文呆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在家乡的时间,他早已经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所以2011年他决定离开“家“去全北现代效力的时候,也颇下了一番决心。
“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个韩国经纪人,就这么认识了,他说全北希望我来,其实当时教练就看了我的国内比赛以及亚冠的录像带,然后就是到这边来谈合同。其实签合同前,我都没跟教练崔康熙见过。”
这个韩国经纪人,黄博文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他moro,但是黄博文却很大胆地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经纪人的手里,来到了全州。
▲全州。
到达全州的晚上,住进全州那家唯一的“星级宾馆”,打开窗帘,黄博文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全州,如果从繁荣程度来说,大概相当于中国的一个东部发达县城,极目远眺,“怎么都是些像古代一样的,矮矮的房子?”
“我是不是有病?在北京好好的,突然跑到这里受苦来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种心情,很容易理解,主教练崔康熙也理解,黄博文到队里报到第二天,他带着女儿,带上一束鲜花来探望黄博文:“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这种心情,老队员李同国也理解:“我也当过外援,知道外援在国外不容易,语言不通,格外想家,所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
▲全北时期的黄博文。
好吧,毕竟是来踢球的,不是来享乐的,黄博文来韩国踢球,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
“我们以前在国内,训练是训练,比赛是比赛,节奏,对抗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但在韩国这边,训练就是比赛,上来就是叮铃哐啷一阵踢,实战性非常强。以前跟韩国的队伍踢,的确有点怵,但有过在韩国踢球的经历后,那就心里有数了。”
在异乡的日子,黄博文最感谢的是自己的妻子李甜甜:“有她在我身边,我才有更多的信心坚持下去。”
两个人在17岁时候就认识,李甜甜出生于北京西城区,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们22岁结婚,典型的早婚早恋。
▲黄博文和太太。
婚后两个人还开着玩笑,李甜甜说:“都是因为你,耽误了我上大学。”
黄博文说:“都是因为你,差点耽误了我踢球。”
2011年在韩国全州,两个人都才24岁,都是第一次出国生活,照顾黄博文生活上的重任就落在了李甜甜的肩上。
“她是个‘大家闺秀’,以前也没怎么做过饭。”
但是到了全州以后,李甜甜在厨房的墙壁上贴满了贴纸,每一张贴纸上都是关于各种菜的做法,再加上临出走前紧急学的几道菜,例如西红柿炒鸡蛋,这些“病急乱投医”的厨艺,在全州,大显身手。
▲赵星桓。
黄博文说:“有一天,我们请了队长赵星桓还有一个队友来家里吃饭,李甜甜就做的这个,他们可爱吃了,而且都很吃惊,没想到西红柿可以这么做。因为在韩国,西红柿一般都生吃,当水果吃,超市里都没有,要去水果店买的,所以李甜甜做的这个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起吃饭还有不少笑话。在队里,其实全北没有给黄博文配备中文翻译,而是使用英文翻译和黄博文沟通。在队里显示出了一定水平,能打上比赛后,队友们都对黄博文刮目相看。
队长赵星桓的妻子在首尔,自己不太开火。有一次他找朋友帮助写了一条中文短信给黄博文,结果黄博文的手机显示中文是乱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黄就又写回去韩文,问啥事,结果那边也收得不是很明白。无奈之下,双方又互发英文短信,还是表达得糊里糊涂。最后还是通过翻译才搞明白,原来是赵星桓想请他们夫妇吃饭。
而李甜甜的西红柿炒鸡蛋,则是回请队长的答礼。这道再平常不过的西红柿炒鸡蛋,也算是在韩国最有意思的回忆之一了。
还在北京国安效力的时候,黄博文和杨智做了很长时间的室友。
杨智把自己在广州时候的习惯带过来,喜欢看香港电视翡翠台,按理说,黄博文是湖南人,而湖南,则是强势的粤语文化影响最深的周边地区之一,但自小离家的黄博文,对于粤语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
“你说你都到北京了,怎么还看粤语节目呢?”
“怎么,让你学一下粤语不好吗?”
“我学习粤语干嘛?我又不去广州踢球。”
▲黄博文与杨智。
怎奈一语成谶,2012年7月,黄博文加盟广州恒大。7月9日,黄博文到恒大报到,而7月13日,就是他的25岁生日。
加盟恒大以后,最难过,也是必须要过的一关就是去工体。
2013年3月29日,这是黄博文加盟恒大以后,第一次回到工体比赛,那场比赛,恒大国安1比1战平。
那场比赛,赛前训练,恒大的大巴开进工体,经过国安俱乐部的食堂,大巴缓缓行驶,坐在窗边的黄博文特意向食堂里的熟人们招手打招呼。
“当年在国安,因为年纪少,食堂的大叔大妈没少照顾我,给我打饭的时候,都多给我一点,就想让我身体长得壮实一点。”
但赛前的温情,在赛后却被“撕裂”了。赛后,黄博文在随队友前往12号看台答谢恒大球迷之后,独自一人沿着跑道向一个个看台致敬,每走几步还行一个90度的鞠躬。但京城球迷并不买账,几乎每个看台送给黄博文的都是谩骂,个别球迷更是把手中的报纸、球票,甚至是杯装可乐向黄博文扔去。
黄博文面无表情,依然执拗地进行着谢场,等到他走近御林军所在的24号看台的时候,安保人员出于安全考虑想要将他带离跑道进入更衣室,黄博文仍然坚持想将自己的谢场进行到底,甚至一度情绪激动,最后黄博文被引领进了球员通道。
对于这件事情,黄博文说:“赛后绕场是我在比赛开始前早就计划好的。球迷们怎么做是他们的自由,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我只是想把自己该做的东西做了就可以了。当时有些激动,也只是因为安保的人要我赶紧进去,而我觉得还有几步就走完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黄博文从全北加盟恒大,被部分国安球迷认为是“叛徒”,但当初恒大是在黄博文和全北有合同在身的情况下买走,黄博文身不由己,况且退一步说,即使买走他的不是恒大,也不会是国安,因为当时和全北现代接触的五六支国内球队中,并没有国安的名字。
但对于国安的很多球迷来说,他们是看着黄博文一步步从国安成长起来,一步步从16岁的孩子变成队中不可或缺的主力。而今故人归来,战袍由绿变红,他们内心的滋味可想而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黄博文觉得自己是个相当“无所谓“的人:“平时嘻嘻哈哈,怎么都行,没有太多人,太多事,能惹怒我,但如果真把我惹急了,爱谁谁。”
在球场上唯一的“爱谁谁”是在2011年,代表国家队和新加坡比赛的时候,黄博文报复对方,打了对方一拳,吃了一张红牌,原因是:“球在脚下的时候,你怎么踢,我都能忍,这也正常,但球都出去了,离我几米远,你还踢我,于是火就一下子冒上来了。”
那么在工体被泼可乐的事情,是否超出了黄博文的忍耐限度?
黄博文说:“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像外界想象的对我能怎样,反而通过这件事情,把我的心态可能锻炼出来了。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外界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想再多也没用。”
未完待续
编辑 | 把球给我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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