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者|从玲娜贝儿“塌房”到威震天“怼人”:我们如何看待“内胆”失职?( 二 )


人们对于漫展、主题乐园这类介于虚构与现实之间的消费景观的津津乐道,恰好符合了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的论点。德波认为,当今生产者会通过景观来创造消费者的需要,使消费者在消费过程中得到满足的幻觉。在2.5次元的消费景观中,作为一种商品,它们是二次元作品在现实世界的延伸。尽管虚拟的人物角色在空间上被实体化,但观众充沛的爱却是基于对原作的“爱屋及乌”。因此,无论是Cosplay中妆容精致的Coser,还是盖着头套的人偶演员,最基本的行为准则就是要遵守原本的角色设定,为观众造一场延伸到现实里的梦。
扮演者|从玲娜贝儿“塌房”到威震天“怼人”:我们如何看待“内胆”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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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社会》,作者: [法] 居伊·德波,译者: 张新木,版本: 折射集|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7年5月
因此,当扮演者打破这种规则时,美梦就会破裂。
人偶扮演者的不当行为难以避免地牵连到角色的形象。角色的粉丝则极力维护,他们将责任推在了扮演者身上,试图将纯洁无辜的角色与失职扮演者划清界限,将扮演者批驳为没有认真履行角色人设的“内胆”。
为了尽可能规避类似的风险,迪士尼也给人偶扮演者制定了许多守则,譬如人偶不能在游客面前摘下头套,非人类角色不能表现出人类的行为;扮演者要遵循角色统一的行为套组,不能使用自己的声音与游客交流,不能在任何地方泄露自己的角色身份等。但是扮演者的失职似乎是难以百分之百规避的。因为观众爱的是来自二次元角色的人物设定,这种设定是虚构的,但在乐园里却必须由三次元的真人去演绎。当二次元和三次元相距如此之近,将责任都悬在扮演者身上时,就必定存在次元壁被打破的风险。
03
造梦者的困局
对扮演者而言,时时刻刻恪守人偶的准则,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2019年6月,上海天气炎热,迪士尼乐园的雪莉玫在表演过程中身体不适,晕倒在地,在被送去救治的过程中始终没有摘下头套、脱掉戏服——因为人偶不能做出破坏幻想的行为。
服务核心型产业的残酷性由此被掀开一角。主题乐园里的人偶扮演者的日常是这样的:在早上,扮演者要把自己塞进重达十几斤、视野范围不超过90度的玩偶服里,它要牢牢支撑好玩偶服,不能发出人类的声音,表现出不懂人类世界的样子,保持耐心,充满热情,高质量完成游客所期待的互动。
英国社会学家艾伦·布里曼在《迪斯尼风暴》中认为这种“表演式”服务属于“情感劳动”,即员工需要在工作中向顾客传递一种发自内心的积极情绪。有研究者认为,这种工作模式被迫分离了劳动者的行为方式和真实感受,使他们的真实情感被压抑,久而久之或许会造成一种精神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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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斯尼风暴》,作者: [英] 艾伦·布里曼,版本: 中信出版社 2006年1月
长期的人偶工作还可能造成相当的身体损伤。对人偶服的长期负重可能会给扮演者带来一些伤病,很多演员会有脊椎、膝盖上的问题。迪士尼设置了为工作人员提供理疗康复的运动训练部门,但也有扮演者即使离职,也落下了不可逆的伤病。
大多数时候,当人们沉迷于人偶的童话,或怒骂“内胆”的失职时,往往意识不到这些人偶、演员都是和你我一样的打工人。“内胆”的话语正是这样认知下的产物,它将扮演者物化为了人偶角色的附庸,被视作理应恪守职责的工作机器,是一种“不把人当人看”的贬低。当人偶与我们隔着服装,物理性的隔绝与刻意的萌化都将消费者本应存有的尊重和体谅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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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的游客与威震天“对峙”视频。
去年一段北京环球影城开园时威震天的视频引发的讨论,也可以印证人们逐渐被乐园的规则所驯化。视频里是一名游客在环球影城向威震天竖中指,威震天用台词回击“愚蠢的人类”。在激烈的网络讨论中,有人斥责游客素质低下、“在机器人面前丢人类的脸”,有的则质疑威震天回应强硬、服务不周。但在这样的交锋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忽略了威震天演员在被言语攻击时受到的侮辱——尽管侮辱不是冲着扮演者去的,但回击或忍耐都要由演员本人的情绪去消化。这当然也是一种超负荷的情感劳动。
当人们对演员演好人设的态度变得“理所应当”,却对失职行为肆意批判时,工作对人造成的异化也浮出水面。实际上,不只是对于人偶的扮演者,服务业的兴盛与消费者日益主体化的心理,使人们越来越难以对服务者付出的辛苦劳动产生共情和感恩。在B站审核员猝死的事件中,有内部员工向《每日人物》讲述了审核的工作详情:工作日几乎连续工作12个小时,审核要超过1200个视频。审核员常常会被恶意制作的血腥恐怖视频惊吓,当驳回的视频再次上传时,他们时常还要消化投稿者对审核者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