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幽灵工作”:困在算法里的不止有外卖员( 二 )


新京报:零工经济与数字劳动关系是近年来学术界的热门话题。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研究“幽灵工人”这一群体?
玛丽·L·格雷:这是很重要的问题。《销声匿迹》这本书的起点就是驳斥一般以为的“自动化会取代大部分工作”这样一种流行观点。事实上,我们从一开始就特意选择了在数字化/自动化环路中被认为是“最为简单的”“无需技能”的,而且是“最容易被自动化取代”的工作种类。
通过对“幽灵工作”与“幽灵工人”生活状态的研究,我们想要展示这样一幅图景:哪怕从技术层面来说,人类的工作也无法被机器完全取代。试想一下,当你试图快速识别一张具有文化含义的图片时,机器是无法做到精准翻译的,它必须需要人类的创造力。从这个层面来说,自动化更为切近的未来是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合作。
更有意思的是,这项研究原本应该是作为“零工经济”中的案例研究,但当我们进一步深入这类工作与这群工人时,发现我们并不只是在讨论“幽灵工人”这一相对小众的零工群体,而是在讨论劳动力的重组以及全职工作的解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本书研究的不仅是“幽灵工人”这一具体的零工群体,而是在描述一种更为广泛的工作状况(work condition)。
看不见的“幽灵工作”:困在算法里的不止有外卖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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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无薪时代—未来没有工作》
新京报:如何理解“幽灵工人”的不可见与隐蔽性?
玛丽·L·格雷:这点很困扰我,因为他们离公众视线太远了。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很难意识到、或者看到自己每一次的“搜索”背后,其实都有一名国际工人正在默默为你服务(例如,帮你核实信息;识别并清除暴力图片/言论等)。大部分人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所获得的服务是算法或者软件自动完成的。
之前我们探讨更多的可能是网约车司机、快递员、外卖员等等。对于这些数字劳工来说,消费者至少能在生活中接触到他们,虽然我们仍然不清楚他们实际的工作情况,但最起码我们知道有人在给我们送饭、送菜,或者接送我们。
对于“幽灵工人”这一群体而言,他们最大的不可见在于人们既看不到、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看不见的“幽灵工作”:困在算法里的不止有外卖员】而这种“不可见”又是平台有意为之的结果。大部分企业在雇佣他们的时候,往往将他们视为消耗性的、可替代的劳动力资源。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工作地点,也没有正式的雇佣协议,幽灵工人被简化为平台上的一串数字ID,被API管理着,他们既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也不知道如何定义自己的职业身份。这也导致他们得不到任何法律层面的保护。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这项研究的目标就是要将这群不可见的劳动群体带入大众视野。
看不见的“幽灵工作”:困在算法里的不止有外卖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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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声匿迹》的另一位作者西达尔特·苏里。
新京报:在这本书中,你也提到,“幽灵工作”这样的雇佣关系和劳动形式最早可以回溯到工业革命。
玛丽·L·格雷:对,就像我们之前谈到的所谓“自动化/人工智能会代替大部分人类工作”论调其实最早也可以追溯到工业革命。现代工厂的出现,曾让许多人以为原本的技工或匠人会被取代,但最终诞生的是流水线和计件工作的混合体。
我在书中也提到过,工业中的计件工作是第一代有偿的按需幽灵工作。例如珍妮纺纱机这样的自动化技术并没有消除工厂对人力的需求,反而是将劳动力需求重新分配给了一组新的临时工。
事实上,技术的进步一直依赖于可消耗的临时劳动力库。这也是我和西达尔特·苏里(本书第二作者)提出的技术缺陷问题,即“自动化的最后一英里悖论”(注:在机器能够解决和不能解决的问题之间存在着一条不断移动的边界)。换句话说,技术的进步在取代某些职业的同时也会催生新的人力需求。
二、“幽灵工作”的困局:被自由话语掩蔽的“算法残酷”
新京报:零工经济所宣称的“自由”幻象也是近年来被批评挺多的一个观点。在你的研究中,许多人选择“幽灵工作”正是因为这份工作本身的自主性,但事实不是这样。你如何看待他们的困境?
玛丽·L.格雷:这涉及一个重要的概念,即“无意的算法残酷”(inadvertent algerithmic cruelty)。这个短语出自亚历克斯·罗森布拉特 (Alex Rosenblat)的《优步:算法重新定义工作》一书,用以描述计算机设计“缺乏共情能力”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