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映:我们的焦虑很大程度上来自“娇惯的心灵”( 三 )


由此可以说到两点。第一点,1918年的时候,连抗生素都没发明出来,更别说对付病毒的药物了。一个世纪以来,生物学、医学有很大的飞跃,人们越来越相信科学技术的力量,新冠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来的打击,这个打击就特别重,这次疫情特别让人沮丧,引起巨大的心理震动。第二点,人类面临灾难时的心态似乎比从前脆弱了很多。天下承平已久,大半个世纪没有发生大国之间战争这样的灾难。这跟第一点相关,技术发展医学发展也带来了更大的安全感,只是我现在是在谈论更一般的社会情况和社会心理。好几代人都觉得和平繁荣是人类生活的常态,反观历史,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于是,更容易出现恐慌、指责、敌意,引发更广范围内的的观点极化。这些不是好现象,但也反映出几十年来大多数人的日子过得蛮安定的。
南都:我对您说的这一点特别有体会,疫情期间的观点极化和对立,导致大家在网络和朋友圈各种争吵、站队、互相抹黑。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陈嘉映:我相信原因很复杂。社会学家应该会给出更全面的分析。 我只提一点,不见得最重要,但别人说得稍微少一点。以前的社会里,人和人的交往是立体的、多层面的。我们是朋友,我们不仅在一起聊天,我们要一起做很多事情——这个你们年轻人可能不大体会——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你要搬个家,必得有几个朋友来帮忙才行。更别说你在农村,要盖房子。人和人共同生活,共同做事,当然也会一起议论,交换看法,互相争论,但这只是社会交往中的一个维度。政治见解啊什么的,见解不同会伤害人际关系,但不见得很严重。你我意见不同,但在很多其他方面还保持着实质联系。时代变得真是非常非常快。到今天,人际交往方式已经完全变掉,日常生活中没有谁真正需要谁,人和人不是立体的、多层面的交往,一大半交往是在微信上发表意见,意见之争成了你我交往的全部,没有其他纽带来妨碍你我“脱钩”。
南都:人与人的关系会越来越弱,成为一种弱连接。
陈嘉映:看来有这个趋势,人与人的亲身联系有可能变得可有可无。
南都:这样下去,人会越来越孤立吗?
陈嘉映:我不知道,大概也没谁有个权威的答案。我们先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也许有可能找到一些解决问题的途径。这些途径通常也不是哪个人想出来的,好多人感到不满,这里那里做一点儿改变,总体改变只有等着社会自己去改变。
“大家都在发展,留几个老古董也挺好的”
陈嘉映:我们的焦虑很大程度上来自“娇惯的心灵”】南都:我们说回读书吧。您是一个以读书为业的人,有没有独特的读书和选书的方法?
陈嘉映:最近十年甚至十几年,我自己找书不太多,书太多,而我信息比较闭塞。有时是作者、出版社寄来的,觉得这些书我可能喜欢,当然我也读不了那么多书,翻一翻,其中时不时有我爱读的。还有些是学生和年轻朋友给我推荐,年轻人就是了不得,他们什么都知道。我说最近读了本什么书,他们就说,哎还有那本书你也可以读。他们推荐给我的书经常是我的确会认真读的书。
南都:您还蛮爱跟年轻人交往?
陈嘉映:我们当老师的,喜欢不喜欢也得交往。当然了,年轻人你看着就高兴。他还是有朝气,有向往,不耽于对社会吐槽。这个世界永远是为年轻人准备的,比如汲取信息的途径日新月异,他们不犯难,比我不知道要强多少。
陈嘉映:我们的焦虑很大程度上来自“娇惯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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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映在课堂
南都:您会有意识跟上快速发展的信息时代,与时俱进吗?
陈嘉映:没有。跟上一点儿必要的,能让自己在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里安身就好了。比如到哪儿都查健康码,不会弄就给自己找麻烦。你自驾游,订个民宿,你不得不学一点,否则事事要求人,很被动。除此之外我倒没有特别的要跟上这个时代的感觉。大家都在发展,留几个老古董其实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