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凯旋评《开门见山》:故乡、青春与时间的历史书写

《开门见山——故乡雁荡杂忆》是一部关于记忆的书,假如人类没有记忆,就没有时间的概念,一个人就不能形成人格,一个民族也不会有历史。通过回忆既往时光,重现过去的时代和自己的人生轨迹,这就是人们历来重视写回忆录的原因。此书作者傅国涌还是一位历史学家,数十年坚持写日记的习惯,使得此书的叙述具有很强的真实性,体现出某种历史的自觉。
撰文 | 景凯旋
景凯旋评《开门见山》:故乡、青春与时间的历史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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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见山——故乡雁荡杂忆》
作者:傅国涌
版本:山东画报出版社 2020年10月
01
山中:
自然抟塑的青春记忆
作者的故乡位于雁荡山的东外谷,著名的谢公岭脚下,“小小的山村被山团团围着,山外面还是山。”幼时的记忆中,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石头世界,父亲年轻时当过石匠,一生都和石头打交道。在作者眼里,父亲和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村民有着相同的性格,就像是山石一般沉默。童年生活是寂寞的,只有满山的丹桂、木槿、梨花和杜鹃花,给作者的回忆带来某种美的感觉。
但作者念兹在兹的依然是这里的石头,这种审美趣味有赖于山中岁月养成的沉思冥想,有赖于作者的早慧与好学。美国诗人乔丽·格雷厄姆说过:“我如何感受自然?它就在那里,我可以和它相遇,也可以失去它。这个世界就存在着,因为我是它内在的一部分。”今天的人们如何感受自然?这其实是一个大问题。在古人眼里,万物是有灵的,于是才有花草的明丽,石头的坚韧,才有了诗。当少年的作者与它们相遇时,他在心里与它们对话,这使他的自我早已融为雁荡山内在的一部分。多年后,他对故乡的回忆也变成了诗。
雁荡是风景胜地,作者的老屋面朝老僧岩,背靠石梁洞。主景区有灵峰、灵岩、大龙湫,历史上沈括、徐霞客、阮元、康有为、蔡元培、黄宾虹、郁达夫等人都来过此地。无疑是读书丰富了作者的心灵,他很小就知道这些名人,这使他的“儿时杂忆”增添了一份游记的成分。当他描写雁荡的景物时,他下意识地把空间的感觉转换成了时间的感觉,儿时的寂寞变成了历史的繁复。
在“师友杂忆”中,作者讲述了他在雁荡中学的求学经历,他每周一次翻越谢公岭,往还于灵峰与家之间。作者满怀深情地回忆他的启蒙老师,他记得他们是如何指导自己写作,第一次写下的作文是《我的学校》,第一次在《语文小报》发表的作品是《捉石蟹》,也就是在这份当地小报上,他第一次读到胡适的文章。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只有13岁,山外的世界正在发生剧变。
从作者的叙述中,我们记住了徐保土、滕万林、盛笃周等名字,正是这些热爱教育和写作的乡村教师,给作者打开了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这也为他多年后发愿当童子师提供了一条心灵线索。
景凯旋评《开门见山》:故乡、青春与时间的历史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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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春,傅国涌(右二)和同学在雁荡灵峰,身后是过河桥。
02
山外:
个体的时间与历史的时间
作为一个历史学者,作者当然明白,个体的时间也是历史的时间。他保存着少年时写下的只言片语,搜集关于雁荡的历史记载,那些儿时的照片与历史人物的照片如今挤进了同一本书中,给山中岁月平添了某种厚重的历史感。当然还有生活在大城市的娘舅,他们的来信让幼年的作者感到:
“山外的世界很大,而且与我也有些许隐隐约约的牵连,我朦朦胧胧地向往有一天也能走出大山,到更大的世界去。”
在历史的脉络中,二十世纪是“短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却是“长八十年代”,在那个年月,作者的阅读趣味从文学转向美学、哲学,后来又转向政治学、社会学和历史学,阅读转向既是出于个人志趣,更有时代的影响。作者的“师友杂忆”、“读书杂忆”显示出海德格尔“此在”的时间性,换句话说,作者是在诠释“在之中”,因为存在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的显现需要人“去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