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世界其实是与秦汉帝国同步形成的

编者按:来国龙的观点,比如用西方的艺术史研究方法来研究中国古代艺术史可能存在问题,与练春海在《重塑往昔:艺术考古的观念与方法》(社科文献出版社,2019.9)中所提到的观点非常相似。实际上,艺术史不但在中国有水土不服的问题,而且有些方面它根本无能为力,比如书法艺术的研究,中国的书法,对于西方学者来说,既是抽象的,又非常具像,它既强调创造性,同时又要求一笔一划者不能“出轨”半步,否则就成了天书。
幽冥世界其实是与秦汉帝国同步形成的
文章插图
佛罗里达大学艺术史系教授来国龙曾于2017年在复旦大学做了两场讲座,其中一场主题为“幽冥之旅:墓葬美术之反思”,这与他的第一部专著《幽冥之旅:早期中国宗教考古》(Excavating the afterlife: the archaeology of early Chinese religion)密切相关。这本书,他说“凝结了自己十多年的学术训练”,讲述的是早期中国死亡观念的转变,以及随之发生的墓室结构、丧葬文书、祭祀仪礼的变化,而背后潜藏的,是对秦汉帝国形成的洞见。
来国龙戴一副圆框眼镜,微微弓着背,浓密而蓬松的头发覆盖了他前额的大半,这使他时不时眯起的双眼藏得更深了。他出生在萧山,年轻时爱读《富春江画报》,对坐落于杭州孤山上的西泠印社颇为向往,还写过篆字,刻过印章。或许是那时的爱好在心里播下了种子,吉林大学国际法专业毕业后,他又来到北大学习考古,师从古文字学家李零。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当时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做研究,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得以留学美国,专业则“因为能申请更多的奖学金”,而改成了艺术史。
幽冥世界其实是与秦汉帝国同步形成的
文章插图
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墓出土的帛图,性质与用途至今存在争议。
来国龙基于包山楚墓的考古资料展开论述。战国时期,“厉鬼”这一概念,以及此后考古发掘中明器(专为随葬而制作的器物)的出现,都反映了古人“死亡”观念的转变。“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祖先”,这是《幽冥之旅》第一章的题目。据来国龙考证,最早的鬼故事,出现在《左传》中。战国时期,人们的死亡观念与商代相比,已有很大变化,族内无后者、“强死”、“兵死”、“不辜”以及溺水而死者都不能被宗族列为祖先。“人们需要用更多的祭祀典礼、更长的时间来安抚这些亡魂。”在来国龙看来,之后许多驱鬼仪式以及祭祀仪礼都与这种转变有关。
“厉鬼”与“明器”出现的同时,墓葬结构也发生了变化。从土坑竖穴墓向横室墓的转变,意味着祭祀空间的扩大。土坑竖穴墓一旦封闭,就很难打开,而后来出现的横室墓则能够让人再次进入其中。“横室墓中,祭祀空间已经形成,也就是说,在落葬之后,人们可以再次进入墓室,进行祭祀。对死者的祭祀时间也延长了。”“墓葬结构的变化”于是成了来国龙论述的第二章,“描述不可见的世界”、“丧葬文书”以及“幽冥之旅”则构成了接下来的三个部分。
为什么中国最早的人像是死者像,而早期古代的帝王却从不为自己造像?这是来国龙在“描述不可见的世界”时想要解释的问题。在西方的艺术发展中,“逼真与否”曾是人们评判一件画作的主要标准。来国龙认为,用西方的标准来研究中国早期艺术,恰恰是目前艺术史研究的问题所在。事实上,“中国对‘逼真’的形象是有忌惮的”。因为巫蛊等人形方术的存在,“人像”、“画像”被认为是寄寓了灵魂的。“像有控制作用,所以最早出现的人像是墓主像,他已经成了一个他者。其他的早期人像,大都是奴隶、俘虏、敌人。”
幽冥世界其实是与秦汉帝国同步形成的
文章插图
在来国龙看来,古人对死去世界的想象与现实世界之间是一种“辩证关系”,“死亡与再生是一个钱币的两面”。中国早期墓葬中,有很大一部分以前被认为是“镇墓兽”的器物,在他看来并不是起避邪之用,而是“求子之神”。从楚地贵族墓中发现的400多例所谓“镇墓兽”,来国龙发现,其中大都是木制,只有很小一部分为青铜铸造。春秋早期到战国晚期,绝大部分的“镇墓兽”出现在女性贵族墓中。在古代,女性的重要社会职责就是生儿育女。“对死人来说,他们到墓葬中也会寻求子孙繁衍,而从活人的角度,祖先成了神灵以后,会有更强大的力量,来为后代祈求子孙昌盛。”在分期比较中他还发现,从春秋中期到战国早期,“镇墓兽”往往仅是一根木杆,到战国中期,才插上了鹿角。对此,来国龙的猜想是:“鹿角是雄性的象征。”不过,这一观点目前尚未在学界得到普遍认可,“现在除了我,还没有学者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我坚持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