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他为何是元代“能画者第一”——山水诗画与元代多民族文化认同

作者:陈博涵(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山水诗画,顾名思义是指以山水为题材的诗歌创作和绘画创作,在诗画合璧之前,山水诗和山水画分属两个相对独立的审美体系。作为文艺创作的审美对象,山水在玄学盛行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受到诗人画家们的充分关注,产生了以谢灵运为代表的山水诗人和以宗炳为代表的山水画理论家。宗炳将自然山水与作家的怡情悦性紧密结合在一起,进一步提升了山水画的“畅神”功能。
随着诗画艺术的发展,二者相互交融的情况越来越多,特别是题画诗的广泛创作,使“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成为宋元时代的审美风尚。北宋山水画大家郭熙正是通过对古典诗词的涵咏来体悟诗性思维,激发创作兴致。而元代诗人善题画,画家善写诗,也成为那个时代普遍的文艺现象。
元代是中华民族大规模交往交流交融的时期,对于持有不同语言文字和宗教信仰的多民族国家而言,山水诗画是超越语言差异、加强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也是各民族共享的一种中华文化符号。

 创作|他为何是元代“能画者第一”——山水诗画与元代多民族文化认同
文章插图
云横秀岭图 高克恭/绘

 创作|他为何是元代“能画者第一”——山水诗画与元代多民族文化认同
文章插图
早春图绢本 郭熙/绘
西域人高克恭是元初有名的民族诗人画家,时人王士熙在题记他的《青山白云图》时说:“其作山水,人家多有之,珍藏十袭,其价甚高,为大元能画者第一”。(《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四十七画卷十七)明初诗人张羽在《临房山小幅感而作》诗中,更将高克恭与赵孟頫相提并论,他说:“近代丹青谁最豪,南有赵魏北有高。”(《静居集》卷三)可见高克恭声名确实非同一般。高克恭深受华夏文明的熏陶,除了外在体貌还保留着西域民族的特征外,其志趣与爱好已然与华夏文人融为一体。诗画艺术是促成民族认同的因素之一。作为呈现作家心性的载体,诗歌与绘画的直观性与抒情性最能打通民族间的差异,从而实现多民族文化认同。高克恭是较早奔赴南方任职的色目官员,江南山水的秀美与清丽深深吸引了这位诗人,仰慕高克恭的书法家邓文原在《故太中大夫刑部尚书高公行状》中写道:“在杭爱其山水清丽,公退即命僮挈榼,杖屦适山中,世虑冰释,竟日忘归。”(《巴西集》卷下)对大自然的热爱与留恋,大概是每个民族都无法割舍的情怀,在各民族的诗歌或格言中,我们经常会读到以自然万物为意向的情感或智慧的表达。如藏族的《萨迦格言》:“智者是学问的宝藏,他们拥有智慧格言;大海是江河的归宿,百川都会奔向大海。”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中原文化中的山水审美便融入了丰富的人文意蕴,流连山水间,不仅可以追思往来,颐神养气,还有助于培养诗情画意。高克恭的诗与画在人类共有情感基础上,得到江南山水的滋养,呈现了独特的古君子之风。在复古思潮浓郁的江南文坛,南方士人看重共同的兴趣与雅致,所以高克恭的才情与创作被接受、推崇,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浙东士人柳贯在《跋鲜于伯几与仇彦中小帖》中说:“故游仕于南,而最爱钱塘山水者,予及识其五人焉,曰李仲芳、高彦敬、梁贡父、鲜于伯几、郭祐之。仲芳、彦敬兴至时,作竹石林峦,伯几行草书入能品,贡父、祐之与三君俱嗜吟,喜鉴定法书、名画、古器物,而吴越之士因之引重亦数人。”(《柳贯诗文集》卷十八)北人南仕或南人北仕,是元初平定南方之际,元廷经略江南的一种政治需要。这种政策客观上促进了南北士人群体的频繁交流,而交流的重要载体之一便是诗文书画。对于高克恭而言,他的山水诗画成为多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共同语言。大德元年,高克恭借助酒兴挥毫泼墨,为钱塘诗人画家仇远画了一幅《山村图》,此图元气淋漓,天真烂漫,引起仇远、周密等人长久的共鸣,仇诗说:“高侯丘壑胸,知我志幽独,为写隐居图,寒溪入空谷。”周诗说:“何当赋归田,初志遂所惬。”(《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四十七画卷十七)山水林泉之趣,关联着士人深深的隐逸情怀。隐逸在中国文化生态中代表着一股“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清流,而在私人生活领域则是一种闲散与适意,不管哪一种方式,都体现为对高尚道德的不懈追求和自我修行。观想山水诗画,体味的虽是自然灵趣,但收获的却是“高尚其事”的文人风雅。然而,正是这种雅趣凝聚了元代多民族间的文化共同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