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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文选自勒庞《革命心理学》(佟德志、刘训练 译)的结论部分,山西人民出版社,2020 年版,第347-352 页。
我们在本书中研究了历史上重大的革命,但我们特别关注所有这些革命中最重要的一次,即法国大革命。这场革命席卷了整个欧洲达20 年之久,其影响至今余音未绝。
法国大革命为心理学提供了一个取之不尽的文献资源,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一个时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累如此丰富的经验。
我在各种不同的著作中所详尽阐述的那些原则,无一不可以在这场伟大的戏剧中找到无数的例证,这些原则包括 大众心理的短暂性、民族精神的持久性,信仰的作用,神秘主义因素、情感因素和集体因素的影响,以及各种形式的逻辑之间的冲突,等等。
大革命时期的议会充分证明了那些众所周知的大众心理学定律:群众冲动而懦弱,他们总是被一小撮领袖控制,并且常常做出同他们个人意愿相违背的行为。
保王党人控制下的制宪议会摧毁了古老的君主制;人道主义的立法议会纵容了九月屠杀,也正是这群爱好和平的人把法国拖入了一场最可怕的战争。
在国民公会当政期间,类似的悖论更是比比皆是。国民公会的绝大多数成员都痛恨暴力; 作为多愁善感的哲学家,他们热烈地呼唤自由、平等和博爱,但却是以最可怕的专制而告终。
同样的悖论也出现在督政府统治时期。一开始,议会在意图上是极为温和的,但他们却不断地通过血腥的政变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们希望重建宗教和平,但最终却把成千上万的牧师送进了监狱;他们打算在法兰西的废墟上重整河山,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徒然增加了废墟的数量。
因此,在革命时期,人们的个人意志与他们所组成的议会的行为之间存在着根本矛盾。
真实的情况是:投身革命的人常常会受到一种无形力量的支配,使他们身不由己。 尽管他们相信自己是按照纯粹理性来行动的,但实际上,他们接受的是神秘主义、情感以及集体要素的影响。他们自己当然不可能认识到这点,而我们也不过是直到今天才开始理解的。
人的智力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取得进步,也就为人类开拓了一个光明的前景;然而,人的性格、精神的真实基础及其行为的真实动机却很少发生变化。虽然可以暂时将它压制住,但它很快又会再次出现。我们必须接受人类本性原来的样子。
大革命的始作俑者不甘心接受人类本性的事实,在人类历史上,他们第一次试图以理性的名义来改造人和社会。任何一项以此为使命的事业,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那些声称能够改变人性的理论家们,必然要动用一种超过以往任何一位暴君的权力。
然而,纵使他们拥有了这种权力,纵使革命军队取得了胜利,纵使他们用尽了严刑酷法和接连不断的镇压,大革命留给人们的却依然是一堆又一堆的废墟,并且最后不得不以独裁统治而告终。
既然经验对于教育人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么,这样一种尝试就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至少我们可以从中吸取一些教训。 没有大革命,我们恐怕很难证明这一点,即完美的理性并不能改变人性,因而,没有一个社会能够根据立法者的意志进行重建,哪怕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力。
大革命是中产阶级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发动的,但它很快就演变为一场大众运动;同时,它也是一场本能对抗理性的斗争,一场旨在推翻那些使野蛮变成文明的种种约束的叛乱。正是借助人民主权的原则,改革者们才试图将他们的教条强加于人。在领袖的引导下,人民不断地干涉议会的决议,并犯下最残忍的暴行。
大革命时期的大众史具有不同寻常的教育意义,它让我们看清了那些赋予大众精神一切美德的政治家们的谬误所在。
另一方面,大革命的历史也告诉我们:一个民族一旦从作为文明之根基的社会制约中解脱出来,放任其本能的冲动,它很快就会故态复萌,再现其祖先的野性。每一场取得胜利的大众革命都是向野蛮主义的一次暂时回归。如果1871 年的巴黎公社持续下去的话,就可能再次上演大恐怖的一幕。由于它没有力量杀那么多人,所以它只好将首都的主要纪念物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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