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了，我终于有勇气公开地谈论你……( 三 )

长达5-8年的时间，我都讨厌别人谈论自己的妈妈，因为这让我强烈地感到某种缺失，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残缺的人，不正常的人。
我觉得愤怒，觉得不公平。
这种委屈、愤怒、憎恨，如果只是纯粹的，也许还会好受一点。可是我必须面对一种矛盾，我怨亲戚们的不善待，可是又要感恩他们的收留和照顾，怨恨是不应该的。你又不是他们的孩子，收留和照顾你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对你有恩，你怎么能怨恨？你太没有良心了。
我怨恨爸爸的不负责任，我又要体谅他的痛苦，怨恨他是不孝顺的。他就是太爱妈妈了，他走不出来，所以他用酗酒来麻痹痛苦。我怎么能说他是无能和不负责任呢？这太残忍了。
同学们也完全没有义务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把“妈妈”当成一个敏感词，我的想法太自私了。
这些矛盾的想法，我不知道如何调和，我因此更加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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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还有对妈妈，我对她的感情也很复杂。
我觉得她很偏心，从小把我寄养出去，甚至连名字都不给我起一个。后来把我接回身边，我记忆里和她共同生活的时间一共就三四年而已。和弟弟妹妹有矛盾的时候，总是要求我无条件谦让。这种偏心让我很痛苦，我和她并不亲密，我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很不幸，很少觉得快乐。
然后我又开始自责和内疚，她都走了，你为什么还要怪她？
她真的不爱我吗？她至少比别人爱我。我小时候头受过伤，所以总是头痛，寄养在姑姑家的时候，姑姑从来不管，总是骂我矫情，一点不舒服就喊。可是被接回家后，妈妈找了老医生，给我炖了好多好多中药。
还有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天呐，我写不下去了……
她时日不多的时候，开始用毛线织毛裤，我们三姐弟一人两条，每条都比我们当时的身高长一大截，长得超过了合理的范围。
妈妈说：“以后天冷没有人能给你们织毛裤了，长一点你们可以穿很多年。 ”
我第一次想到，我妈妈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日夜担心的恐怕也是这件事。
受欺负的时候想妈妈，遇到开心的事情也会想妈妈，人生每遇到一个重要事件，我好想她。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出书的时候，订婚的时候，生小房子的时候，我都很想很想妈妈，如果她在该有多好啊，如果她能见证这一切该有多好啊。
坐月子的时候，有一天我看着小房子甜甜睡着，突然就泣不成声，其它小孩有外婆，可是我的小房子却没有外婆，她连外婆是什么样子都没有机会见到。妈妈走的时候是36岁，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会是什么样子呢？会有白头发了吗？会有皱纹了吗？还会爱穿裙子吗？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可是我永远没有机会和她建立起亲密的母子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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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所以我很怕如果把我心里的种种矛盾想法全盘托出，会被“评判” 。
我怎么和别人说，孩子嬉闹好像没事人一样，不代表她没心没肺，不代表她不悲伤，不要去质疑她的悲伤；
我怎么和别人说，我既深深地爱我的爸爸妈妈，我也深深地怨我的爸爸妈妈；
我怎么和别人说，我既感激收留和照顾我们的亲戚，也对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无法释怀。
我怎么和别人说，请你不要好像很关心我似的一直问一直问，不是我不礼貌所以不答话，是你伤害到我了，我很痛。像我这样敏感的人，就像比别人少长一层皮肤，我真的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