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谈心的皇帝何止雍正呢?!电视剧《康熙王朝》中有一段康熙皇帝因大臣腐败而和他们交心的戏,虽是文学创作,但也很能说明皇帝和臣子之间这种复杂的关系。这段戏在陈道明的演绎下,情绪极为饱满,感染力极强,观之令人泪下。有兴趣的读者不妨重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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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和臣子谈心绝不只是个别皇帝的特殊个性使然。当制度、法律遇到了瓶颈、无法突破时,便只好诉诸内心、感情。古代中国之所以每当遇到危机时,人们都喜欢大谈道德、人心,其因即在此。进一步来说,正因为政治中充满了种种微妙的感情,所以一切政治到最后都变成了揣摩上级、揣摩皇帝的心思,变成了一个心理学活动。心理学是很悬奥的,毕竟人心难测。乾清宫里挂着“正大光明”的牌匾,但古代中国政治何曾有一日正大光明过?终究不过是勾心斗角、权谋之术,肚子里的一点小九九,可笑,可悲,更加可耻。
四
由于政治变成了一个心理学活动,所以给中国皇帝做手下就特别得难,把自己放在妾妇、子孙的位置,终究还是不够,还是会被打屁股。为什么不够呢?因为妾妇、子孙毕竟还要遵守一套节妇妖妇、孝子逆子的标准,而这些标准是独立于皇帝的,也就是说,可能会不合皇帝的心意,所以就可能会被打屁股。因此,为人臣子的,应该把自己再放低一点,放到比如奴才的位置,把君臣关系变为主奴关系,大概就差不多了。这是一种绝对的忠诚和服从的关系,正如雍正帝在驳斥臣下的献媚语(“君恩深重,涓埃难报”)时所说的:“但尽臣节所当为,何论君恩之厚薄。”或者,用现代的语言来说,“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自己能为国家做什么”。什么“君仁臣忠”、“君臣以义合”,通通都是大逆不道的异端邪说。这样,我们也就明白了三纲为什么能合为一纲——因为所谓三纲(乃至师徒等等),说到底,无非都是个“主为奴纲”。[3]
做奴才的,最要紧的就是揣摩主子心意并投其所好。从否定的角度来说,除了主子的喜好,奴才们不能有任何别的标准可依从,不能有任何个人的坚守和思考,不能有任何“独立人格”(像年羹尧那样)。像胡期恒那样不肯检举年羹尧,无论他是出于忠于朋友抑或是忠于事实,都是把另外一套道德标准放在了比最大的主子更高的位置上,是绝不能容忍的。从肯定的角度来说,做奴才的要配合好主子。主子想要谈心,奴才就要配合谈心;主子想要爱你,奴才就要拿爱回应;主子想要扮演父亲、丈夫时,奴才就要配合着扮演好儿子、妻子;主子想要演一出不穿衣服或者分辨鹿马的戏时,奴才们也都要夸赞皇帝的新衣服真漂亮,或者发明一套“鹿即是马、马即是鹿”、“以鹿为体、以马为用”的伟大哲学来。
这就是古代中国的为臣之道。当然是很难的,不然老话也不会说伴君如伴虎啦!但话又说回来,其实能坐稳奴才的位子已经很不错了,[4]还有许多时候可是想做奴才都没得做。比如前几天我看到秦晖老师在一次对话中提到了崇祯皇帝,这位可就比雍正帝难伺候多了,仅仅投其所好就根本不灵:“[崇祯皇帝]太爱面子,而且经常出尔反尔。一旦反悔,就要把原来听他话做事的人给杀掉,把责任推给别人。他在任期间杀的宰相将帅之多,搞到后来没有人敢出主意。最后到了什么地步?连赞同他主意的人都不敢说话了。因为假如皇上主意一变,会拿你是问,他不会说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他会说都是你坏的事儿。”这就难怪满清入主中原之后会觉得“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了。可即便如此,中国人还是那么喜欢当官,可能真的是某种隐秘的SM情结吧。[5]
注释:
[1]正德皇帝也没让蒋钦失望,“上疏递了进去,又换来三十廷杖。三天后蒋钦死于狱中,终年四十九岁。”参见吴思《刘瑾潜流》一文。
[2]如孔飞力所说,皇帝和高级官员之间有着紧密的个人关系,君主经常称他们是“心腹手足”,而官员个人则要极端地依附于皇帝。玩忽职守不仅是犯罪,更是对皇帝不起,是“忘恩负义”。进一步来说,不光皇帝和大臣们之间如此,所有上下级关系都是如此,整个中国的官僚制都有一种“家长制”的特征,上下级之间有种个人性的效忠色彩。参见孔飞力:《叫魂》(1999),第273、279、259—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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