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命|超脱愁苦的唯一方法,就是直面愁苦|周末读诗( 二 )


 对生命|超脱愁苦的唯一方法,就是直面愁苦|周末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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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耷山水图
02几乎是同样的一天《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遗忘是不可能的。你想忘记的事,世界替你保存着。你想忘记的人,总是一再被带回:被一个词、一首歌、一个声音、一种天气……甚至那个人以缺席的方式,从未离开过你。
这首词很像一个纪念日。本来决意要抓住当下的,所以有“一曲新词酒一杯”。新词就是当前的流行歌曲,像王昌龄那句“琵琶起舞换新声”。新词、新声都指美妙的新曲子,本该叫人开怀的。然而,在王昌龄诗里,诗人听了之后,却“总是关山旧别情”。晏殊的一曲新词酒一杯,比对酒当歌更要高昂,但去年的天气猝不及防地把他带回。
“去年天气旧亭台”,几乎是同样的一天,一切都在,除了那人不在。物是人非,人物俱非,哪个更好?离去的人,把这里变成一座废墟,供被留下的人凭吊、缅怀。
“夕阳西下几时回”,有人不理解这一句,纳闷:夕阳西下,不是明天就回来了吗?貌似如此。但我们应该再问:明天的太阳是今天落下的太阳吗?或许还可以这样问:看见落日的人,他自己是否就是落日?
同样,明年春天回到枝头的花,还是去年那些花吗?也许是,纵然是,但花开花落,又是跟着谁的口令?花既盛开,零落便让人无奈。而这正是最吊诡的地方,如果没有无常,如果花长开、人长在,那就不会动人情怀。美之所以为美,正在于美是短暂的,美终将凋零。
“无可奈何花落去”,在一首诗里被唱出时,这种心情便已超越了哀叹,已变成在失落中的赞美。只有在失去之后,人才会更强烈地感觉到之前的存在,而后开始满怀深情地在失落中歌唱那幸福。
花既如此,再看燕子,“似曾相识燕归来”。应该就是去年的燕子,但以无常观之,也只是似曾相识。燕子既是去年的燕子,又不是去年的燕子,因为燕子有一天也会死。对一个人的思念,也往往在似与不似之间。
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孤独的身影,徘徊在小园香径,正在失去姓名与面容……
 对生命|超脱愁苦的唯一方法,就是直面愁苦|周末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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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写一封无法寄出的信《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这首《清平乐》唱出来一定很好听,和晏殊的很多小令一样。《珠玉词》中,没有长调慢词,没有游山玩水,没有交酬唱和。一百三十首小令,珠圆玉润,婉丽可人。
好的歌词都隐约在讲一个故事。像梦一样的故事,只是些模糊的情节,或某个惊鸿一瞥,任读者听者梦游其中,想象或回忆,编织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此词从写信开始。当然,任何开始都是前面的结束,故事其实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既然如此,故事也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或很多场景同时开始。
网络时代,很少有人写信了,不是不想写,是写信已变成一件很不自然的事。更无奈的可能还在于,即使写了也无人可寄。“红笺小字”,读到这几个字就觉得很美。如果能写一封那样的信,如果能收到那样一封信,该有多好。
在红色信笺上,以蝇头小楷,绵绵倾诉平生心意。这样写成的一封信,应当寄给一双美丽的眼睛。然而,它却在写信者的手中,冷却成梦呓般的独白。莫非所有的信都是独白?那些轰轰烈烈,后来冷静想想其实也就两个人,或许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虽说“鸿雁在云鱼在水”,但无法寄出的原因不是没有可以传书的鱼雁,而是根本不知道那人在哪里。没有地址,无人接收。这种情境在今天已不存在,但写信者在今天的情境里可能更绝望,因为连“没有地址”这类可供自我安慰的借口也失去了,因为他明明就在那儿,可你还是不可能寄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