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老家的铁炉子

寒冷的冬季,在干燥而沉闷的空调房里呆腻了,突然坐到一间有铁炉子的房间里,身体便有了种融融的、慵懒的感觉,而此刻的心境也由生妥贴与酥软,确乎这才算做真正的温暖吧。
一个圆或方的铁盘,铁盘由圆柱型的炉体支撑,炉体内架着一只网格状的铁制炉桥,炉桥上方兜着一堆燃得通红的煤块,燃尽后的煤块变成灰烬,灰烬便顺着那网格漏入炉体最底端的灰箱里,这种设计的科学性在于,那些灰烬不至于滞留在炉体内,从而阻碍其余煤块的充分燃烧。铁炉子的另一个重要物件,便是烟管,由铁皮卷成圆柱体,一头伸到炉体的上方,另一头长长的伸出来,在高过人头的位置突然折成直角,另一头,直接伸出窗外,煤块在炉体里燃烧所产生的废烟气,便顺着烟管排出去。由于排出煤烟时还会排出一些具有腐蚀性的液体,通常人们会在烟管出烟口处挂上一只油漆桶,从而使那些从烟管下经过的人,不至于受到腐蚀性液体的侵害。
小时候我家就以烧这种铁炉子取暖,抵御无数个漫长的冬季。每年十二月冬至前后,父亲就会把铁炉子点火升起来。那时候,只要学校一放学,家里所有的孩子,几乎都是一门心思往家跑,平时里那种扫帚都打不回家的玩性,早被冰天雪地彻底给冻结了。我家的铁炉子,炉面上始终都有烤红薯、烤糍粑之类的食物,回到家,满屋子香气四溢,让人垂涎不止。一家人围坐在铁炉子的四周,一边翻烤食物,一边聊些单纯的话题,母亲和大姐在编织毛衣,把握竹签的手很灵动,各种颜色的毛线交织在一起,一会儿便织出很漂亮的图案,那时候,全家人穿的毛衣,都是母亲和大姐亲手织的,在学校,语文老师总夸我身上的毛衣好看,某年冬天,母亲同样坐在铁炉子边上也为她织了一件,从那以后,语文老师一直对我很好。我家那只叫花儿的大花狗,至始至终趴伏在人的脚边,眯缝着双眼,用它那黑白相间的大花头,蹭一蹭我爹的脚,再用长长的、温热的舌头舔一舔我的手,那样的情景,很惬意,很有家的味道。
对于孩子们来说,另一个幸福而美妙时光,便是刚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了猪脚炖萝卜的香味。母亲偶尔会用土鼎罐炖一锅猪脚萝卜在铁炉子上,通常这个时候的火很旺,猪脚与萝卜、花椒、姜片,在鲜美、浓酽的汤汁里悠然起舞,铁炉子边上的所有眼睛都被吸引进去。土鼎罐旁边的铁炉盘上,烤着红艳艳的本地干辣椒,像一个个火辣热烈的女子,任随母亲用掏铁炉子里灰烬的火钩翻炒着,在炉盘热度的鼓动与催促下,辣椒诱人的香味慢慢从娇小艳红的身体里浮出来,在不大而且简陋的屋子里弥漫,进入所有人的鼻腔,让人味蕾涌动。一直要翻炒到辣椒由红转呈褐色时,说明辣椒已经酥香,此时,母亲会用一只旧的牛皮纸信封,把烤好的辣椒放到信封里,然后,将信封握在双手使劲揉搓,直到辣椒搓成碎屑,再倒到碗里,往碗里放些盐和醋,再从土鼎罐里舀一小勺汤汁倒在盛着辣椒的碗里,撒一把葱花,一碗专为那罐猪脚炖萝卜刻意准备的醮水,大功告成。
只要一进入冬季,我家的每一顿饭几乎都没靠近过饭桌,就连年三十的那顿年夜饭,都是在铁炉子上做铁炉子上吃的。那时候,电视机很少,普通百姓根本就见不到,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母亲就会在煤盘上放上一些生瓜子、生花生,边炒边熟边拔边吃边聊,过后,炉盘上便有了一堆壳,母亲会把这堆壳收起来,放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下一次生铁炉子时作引火用。铁炉边围着一圈子人,孩子们爬在炉面上做作业,一直做到瞌睡虫爬满眼皮子。有时候,也有邻居我家坐,与我父亲玩一下扑克。有位张姓邻居,喜欢读书,他每次来都会为我们说一些三国故事,故事里的历史人物,在铁炉子散发出来的温热里,那么鲜活的篏在我的记忆里,抠都抠不掉。
那样的日子,每人脸上都红朴朴的,那应该就是温暖的颜色。
如今,城市这种炉子已经不多了,不知是因为煤贵了还是不够环保,抑或是市侩味越来越浓,房间都用空调了,房间里的人,呆在哪里都一样,便没有必要非围成一圈守着一只铁炉子取暖了,也无法烤红薯、烤糍粑、烤瓜子、烤花生、烤胡辣椒之类了,没了那香味弥漫。现在的孩子,可能再也听不到免费的三国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