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个空座位上的我
开始厉声催促:来呀,
驱遣它们来找我,每一步
都是那不计后果的后果。
我锈在椅子上。我输掉了
最后一隅故土。我看见
他摆弄着好战的东西,
摧毁你,和想偏安的我。
午夜你归来,恍惚如
从烟囱上绕回的一缕烟,
径自飘过门槛和烛光,
回到炉膛边,依偎火——
烧热的水倾倒进浴桶,
你就消融成氤氲的蒸汽,
雾一般沉寂,直到鸟雀
开始在渐亮的枝梢啁啾,
你上床,面壁而卧,
从此凝固成地窖里
一块刺猬状的冰,
一把患上了自闭症的锁。
我的梦在椅背上时断时续,梦见
某座倾颓的山神庙,风撞击着
一扇再也合不上的门,泥塑的金刚
兀自圆睁双目,手中的戟却不知所踪。
文章插图
New Zealand Horse_Beatrix Dobie
14
这是马放南山之后的战争——
当所有表面的臣服都已被穷尽,
就会有一支新型的部队,
开拔进我们的体内。
他们会挖出我们的胆,
让它在炎热的空气中风干,
再塞回原位。他们切开
我们的泪腺,试图一次性地
排干所有泪水,还会
揭走我们盾牌般的眼帘
而让眼球裸露着,裸露着,
丧失不看的权利——
他们要我们看自己
鱼鳞般被片片剥光的尊严,
要我们在干裂的沙滩上
相濡以沫,却又憎恶彼此……
入夏,任何污秽散发的
气味都被放大,譬如到处
谣传我靠你到宫墙里,
换取衣食和苟活的机会——
有时你捎带着什么回来,
有时是它们代替你回来:
一件羊毛坎肩,仿佛
应许着还有下一个冬天。
发霉的绿豆糕,吹掸掉
泛绿的绒毛,依然可口。
杂沓里是什么?打开盒盖,
是一顶绽线的冠冕——
想起来了,我已经从
违命侯擢升为国公,
月俸据说也涨到了看守
愿意每晚多添一壶酒的程度。
16
日光中一道匍匐在地面的衣带
像某个老臣向我进谏:
现在还来得及,以死勾销
坏账,在青史里留一抹余晖。
还真来了,那些个
以袖遮面的家伙,像铁钳
伸进已冷的炉膛,受命
试探灰烬里是否还有火星。
我爱看他们陪我打坐的样子,
我叹息,他们就捶胸,
我佯哭,他们就真的流泪,
我假寐,他们就对视着,
对视着,然后,在我的
呼噜声里,蜥蜴般
排成一小队,下了台阶
越爬越快,越变越矮。
17
早在那座患有佝偻病的大殿里,
我就梦想过出逃,最好是
做一个隐形人,被追踪
却能够逍遥于熟悉的大街小巷,
走动在人群中而不被指戳——
昏君,懦夫,败家子……
每一种身份都是折断的钥匙,
早在自己的家中我就无家可归。
清静了,守陵般的清静,
像一具屏住呼吸的行尸,
惟恐那几面墙和柱子争抢着
走近,来测试我头盖骨的硬度。
我拿着碗却还在四处找碗,
走到了鸡圈边又退回来——
仿佛第一次看见它用翅膀
护着蛋,充血的眼神滴淌恐惧。
18
现在酒是唯一的故乡,
它不需要门外有路;
这杯中的桃花源召之即来,
通畅了,暂别陆地行舟,
任由河心领我打转——
看,落英正回到树重开一遍,
雁背的夕阳,返归中天,
亘古的积雪消融于群山,
令渠水变清,闪烁在九洲的
稻田,阡陌纵横但没有
国家,没有边境,没有
称之为一种姓氏的春花秋月。
就让庄周永在他的梦中
扑动着蝴蝶的翅膀,让
武陵的渔夫时常惊疑地抚摸
那对将他划离过今生的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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