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心学大师( 三 )


在青年时期,王守仁一度服膺朱熹的理学。十七岁时,他到江西迎娶妻子诸氏,次年同归余姚,路经上饶,拜谒当时著名的理学家娄谅,向他问学。娄谅不仅授以理学中的格物之说,还勉励他“圣人可以学而至”。王守仁回到家乡后,除潜心于经史之外,还学习宋儒正心诚意之法。他本来是“和易善谑”的性格,从此也就“端坐省言”起来。及至中浙江乡试后,随父入京,在京师遍读考亭遗书,依朱熹的指导治学修心。朱熹解释《大学》中的“致知在格物”一句,认为应该“即事观理,以格夫物”,也就是穷究事物之理来获取知识和感悟,这也是程朱理学的一个重要观点。王守仁遵循其教,认为“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他看到家中栽了很多竹子,遂日夜观察穷究,欲知其理何在,七日而病,乃自叹“圣贤有分”,转而就辞章之学。直至弘治末年,王守仁的思想都是在正心诚意的圣贤之学、辞赋文章的应世之学,与出世养生的道释之学间波动。正德初年被贬龙场,才给了他一个自我突破的契机。
在龙场丛山之中,王守仁虽“端坐澄默,以求静一”,实践着理学家的修心养气之法,但谪居的困境与内心的疑惑促使他常常思考:“圣人处此,更有何道?”想多了,便忽于深夜恍然大悟,认为“圣人之道,吾身自足”,对“格物致知”也提出了新的解释:
“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
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
在王守仁看来,“格物致知”实际是一个去恶为善、体认本心的过程,与外物无关,自然也就没什么“圣人处此”的问题。他主张“致吾心之良知”,又认为良知是“天命之性”和“吾心之本体”,则“心”与“理”实为一事,学者体认到本心,也就认识到了天理。今之俗语说“天理良心”,便是源自王氏之学说。
由于主张“心即理”,强调体认本心,因此,王守仁在知行观问题上主张“知即是行”,也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知行合一”。在这个问题上,他曾与弟子徐爱有过一段著名的对话:
爱曰:“如今人已知父当孝,兄当弟矣,乃不能孝弟,知与行分明是两事。”
先生曰:“此被私欲隔断耳,非本体也。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复本体,故《大学》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夫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色时已是好矣,非见后而始立心去好也。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臭时,已是恶矣,非闻后而始立心去恶也。又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体。”
王守仁不否认现实中某些认知与行为的脱节,但他认为这是因私欲作祟导致,不是本心,人的本心是知行一体的。而他又特别强调“行”,认为“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这是因为当时士风衰薄,能言不能行者众多,王守仁认为急需豪杰之士起而倡之,昌明学术,振作士风之故。
王阳明|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心学大师】在“龙场悟道”之前,王守仁已有讲学活动,但其学术的成熟与学说的广泛传播,是在正德四年(1509)主讲贵阳书院之后。此后,他宦游各地,所至皆讲授自己的学说,甚至在军中也不忘与门人弟子论学。经过二十多年的讲学,王门弟子遍及海内,其大者分为浙中、江右、南中、楚中、北方、粤闽、泰州七系,而在思想上受到王学影响的学者更是不计其数。嘉靖初年的刑部尚书郑晓说:“王公才高学邃,兼资文武,近时名卿鲜能及之,特以讲学,故众口交訾。”但王守仁对于后世影响最深远的,实是他的讲学。
相对于规行矩步的程朱之学,阳明之学在思想上更为活跃。王守仁主张“良知人人现在,一反观而自得”,即一般人只要体认到良知,也能超凡入圣。王门高足弟子王艮更是由此推衍出“天性之体,本自活泼”“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的观点,这不仅是对程朱理学乃至王学的修正,还带有一些近代启蒙思想的色彩。名列明末清初“三先生”之一的黄宗羲,从学术谱系来看,也是王门后学,他提出“民本”思想,认为君主本为公仆,后来却“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从合法性的角度否定了君主专制制度。这些思想虽然与王守仁在讲学中传授的学说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但究其始,却不能不追溯到王学“人人有个作圣之路”的根本理念,这正是王学的进步性所在。近代朝鲜、日本的改革与革命,也常有宗奉阳明之学的学者参与,这是从另一角度证明王学具有进步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