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访】作家陈春成:群山间有无数秘密,正以一种你不能理解的方式运行( 三 )


在采访中,陈春成也谈到了短篇小说的艺术,他认为情节浓淡与小说好看关系不大。“比方说汪曾祺的情节就淡,但他的小说好看。写一个人早起做烧饼、卖卤味一天的生活,语言和细节写得很好看,这时候情节已经不重要了,比一些办公室风波、谁和谁出轨或谁杀死了谁的情节,好看得多了。”他还讲到自己迷恋博尔赫斯的玄想和叙事手段,从契诃夫的写作里寻找语感,写《音乐家》(苏联背景)的时候,语感不能像《竹峰寺》那样,所以看了一段时间汝龙翻译的契诃夫。
此外,他也表达了对现在流行的《纽约客》风格小说的看法,“现在国外好多小说都是《纽约客》的风格,开头就是几个人名,对话,不太经营情节,日常中开个头,淡淡地意味深长地结尾,这是高明的写法,但老这么写、许多人都这么写,有点阅读疲劳。”陈春成说,他不太喜欢上来就是人名和对话,不点明人物关系讲了一大半才明白过来的写法,好像人物关系成了小说最大的悬念。他认为《纽约客》那样的写法容易显得像个不动声色的高手,但对初学者而言是危险的,“因为一些基本技法还是得掌握的,比如情节的经营、修辞的技法、场景的切换、比喻的准确,不能一开始学就都理直气壮地扔了吧。” 他也补充道,情节不光有外在的,也有内倾的情节,就像《传彩笔》,人物是静止的,情节发生于他的头脑中,“人物有时未必像通常那样往来奔走、与人交接,一个人出神片刻,脑中掠过的幻境未必比一整篇《洛神赋》逊色。”
- 对话陈春成 -
界面文化:虽然宝可梦在全世界范围内都非常流行,但在小说里看到还是头一回。可以讲讲精灵宝可梦吗?
陈春成:我也只有在《潜水艇》这篇写到了宝可梦。幻想比卡丘和妙蛙种子陪着我,这确实是真的,它们是我最喜欢的两只,比卡丘是活泼一点的,妙蛙种子是安静温和一点的。我小时候和邻居的一伙朋友都非常迷恋宝可梦,那时叫宠物小精灵,我觉得不存在宝可梦的世界有点乏味。我只承认前二百五十一只宝可梦的合法性,后面的越画越差了,设计得太草率。主要很喜欢小精灵的造型设计以及属性和性格,它们有很好的分类方法,有火系、水系、电系、木系,有点像我们中国古代的五行,符合万物都井井有条的秩序。
小精灵的故事相当有趣,有些会埋一些很深的梗。比如有一集快龙的灯塔,讲灯塔引来了一只神秘的巨兽,巨兽认为雾角是同类,而那只巨兽就是快龙,这个故事脱胎于科幻作家布拉德伯里的《浓雾号角》,我前几年才发现藏了这个梗在里面。还有一只叫梦幻——这是传说中的神奇宝贝,它在世界上漫游,在海底或太空月下飘过,形象是一只淡紫色的小猫,充满神秘和寂静的感觉。《潜水艇》确实是小时候亲身的幻想,把自己的房间想象成一个潜艇,夜里这个环境就游移开原来的位置,到海中冒险。
界面文化:《裁云记》里也有一个狐狸幻化成形会说话的情节,这是从中国古代志怪里脱胎出来的吗?
陈春成:倒不一定是志怪或《聊斋》里的,可能是安房直子或者村上春树的。为什么不能有狐狸呢?都这个年代了,一个狐狸会说话,实在不需要作者来解释或大惊小怪了,我写的时候也没有想定义成是童话还是严肃文学。
界面文化:倒不必是都要落实,落实了反而失去了玄妙的趣味。
陈春成:《竹峰寺》的核心看起来是像一个弱化的侦探小说,有一个藏和找的引子,但我想讲的不是外物,还是一个人如何调伏、安顿自己的内心,那种无常感是真实的感受。以前我特别喜欢县城的一条路,是我初中每天上下学的路,两边有很多八九十年代建的青砖房子、一些单位的宿舍筒子楼,街边的小巷是很熟的地方,是我经常做梦会梦到的场景。现在闭上眼睛还历历在目,有一天突然就没有了,当时就感到无常。对一个小孩来说,自幼生长于一个老屋里,他觉得这跟天地一样长久,无法想象没有这个东西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无法想象它会消失。这种消失给人无所凭依的感觉。《竹峰寺》其实是一个简单的、关于安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