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字画|徐宗帅︱“一代词宗”的静气与禅意( 二 )


“今按”中更是编撰者的精耕细作 , 令人点赞:现被列为温州市文物保护单位的“夏承焘旧居”位于登选坊 。叫它为旧居 , 而不是故居 , 可能此地亦仅是先生的借居之地 。夏承焘自己的房子位于谢池巷 , 已毁于旧城改造中 。谢池巷在温州老城中心 , 比邻东山 , 有飞霞洞、春草池等胜迹 。春草池相传是南朝诗人谢灵运当永嘉太守时梦中得“池塘生春草”句遗址 。先生1936年买屋谢池 , 原拟为此屋取名“谢池小筑”(曾写信请陈石遗题写横额) , 后觉得还是称“谢邻”更恰当 。夏承焘此后亦别号“谢邻” , 以志这段与诗人时空交错的缘分 。类似条目 , 俯仰皆是 , 内涵外延 , 怎不兴味盎然 , 越读越厚 。
同样 , “注释”中下的功夫 , 读来更为感佩 。特别是为乡贤存档树碑 , 最是功德无量 。其中陈纯白 , 几乎是已被遗忘的尘封者 , 却是父辈眼中的风云人物 。注释中不但一一罗列曾任官职 , 点出是慎社社友 , 更有意趣的是勾沉探微 , 坐实陈纯白还是夏承焘之妹畹兰未婚夫 。“夏畹兰婚期前一月去世 , 谢玉岑有挽联:呕心直同李长吉 , 未嫁还怜叶小鸾 。”人物有血有肉 , 再也不是只有一个名字的一块牌位 。百余年的社会震荡 , 民国人士名存实亡者居多 , 人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更被斩断抽空 , 重新连接沟通 , 是十分复杂的手术 , 要求心细手巧 , 如履薄冰 , 而编撰者去做了 , 并且成功在案 。
夏公书法的书卷气已世有公论 。郑重先生的“满纸清气” , 也是一语中的 。就笔者的所见所闻 , 还有与“公论”“中的”并存 , 可与《笺释》共读参照的弦外之音 。
老一辈人最为欣赏的是夏公的酒杯字 。指的是字的大小如旧时的小酒杯 , 写的都是夏公自己的诗词 , 常见的有横披、立轴与斗方 , 馈赠亲朋好友最多 。夏公大字写得极少 。笔者舍弟宗挥1975年随夏公学词 , 老授少学 , 其乐融融 。宗挥曾为仰慕夏公词学造诣的叶曼济先生向夏公求索一幅对联 。夏公了解叶先生的绘画艺术与戏剧编导上超众才华与成就之后 , 欣然答应 。不日就将写好的对联放在客厅小八仙桌上 , 内容是早年游学陕西的豪放诗句:足下千群浮白雁 , 马头一线挂黄河 。诗字俱佳 , 人人见了皆为叫绝 , 只是忘了拍照留影 。后曾多方探听对联下落 , 均无回音 。待《夏承焘墨迹选》(方韶毅编)出版 , 也没露面 , 不免有点黯然伤感 。
回到《笺释》主体信札 , 近十年的日常书写 , 原汁原味 , 一路读来 , 犹如同夏公一起穿过这段时光隧道 。十分明显的是夏公字的结体 , 从松散走向紧凑 , 笔致则是圆润转往劲挺 , 并且这一时期基本形成了夏公个性鲜明的书写风格 。如果说第一封信还略显柔弱的话 , 那么第七十二封信就已是堂堂正正的夏承焘面目 。
笔者认为 , 夏公一直心追神往马一浮的书法 , 受其影响显著 , 特别是气韵结体 , 时有步其后尘之感 。当时学界 , 马粉不少 , 大有众星捧月之景象 。与夏公结为金兰的吴鹭山 , 也属马粉之一 。再读夏公的“此间马一浮字极佳 , 弟嫌其人有习气 , 不去求” , 比较客观的理解可能还是:极为推崇马一浮的书法 , 但介于马老的习惯脾气(可能是孤冷怪僻) , 不便启齿索书 , 并无意以“习气”而贬低马老的人品与书品 。由于夏公与谢玉岑是挚友相交 , 直言不讳 , 用了“嫌”字 , 给后人带来了一些猜疑 , 也可理解 。为此 , 笔者还特意向春田老兄求教 。郭春田 , 六十年初从中央美院毕业分配杭州工作 , 时常出入蒋庄 , 是以小字辈与马老熟稔的极少数几位之一 。老兄讲了几则亲历轶闻 , 从中对马老的高远情操与个人习气 , 有了进一步比较清晰的解读 。夏公的“嫌”字或许就是“不去求”的托辞 , 言重了点 , 但谁无失言或谁无性情呢?
手札中还有三封钢笔书写格外引人注目 。夏公的钢笔字写得纯熟流畅 , 疏密有致 , 得心应手 , 这跟沙孟海先生的钢笔字与毛笔字云泥有别 , 大不相同 。1929年10月2日的这封信 , 可能也不会是首次运用钢笔 。夏公几乎是钢笔与毛笔在同时并用 , 是新潮流行 , 还是与时俱进?取出家藏的夏公1977年钢笔字信札 , 仔细对照 , 脉络可循 。有趣的是 , 吴无闻夫人的钢笔字信札与夏公早期的钢笔字信札 , 更像如出一人之手 。还有更怪异的是 , 夏公不避“丹书不祥”的民间忌讳 , 写出了两页满地红的西湖风景牋手札 , 岂不有点令人惊悚?这可不可印证夏公骨子里的不拘小节 , 或是应验了“千年流派我然疑”?有待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