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须有耳 , 窗外岂无人 。 窗下私情事 , 床中怎不闻 。
崇祯年间 , 松江府华亭县 , 有一人姓张 , 名广 , 字同人 。 母亲早亡 , 父亲是个穷秀才 , 只会读死书 , 他也跟着读书 , 十五岁的时候父亲也去世了 。 张同人的父亲生前有个好友 , 名叫李日章 , 家中独养一个女儿 , 名曰琬娘 。 李日章见他做人聪明伶俐 , 又没了双亲 , 便把他安排在自己家中读书 。 三年来 , 张同人处处谨慎 , 小心行事 , 侍奉李日章如自己的亲人一般 , 故而十八岁这年 , 李日章将他招为赘婿 。
那婉娘既生得齐整 , 女工更是无所不能 。 虽然成亲后依然住在丈人家 , 却没少了嫁妆 , 两口子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 自成亲以后 , 同人本性开始暴露 , 喜欢穿鲜华服 , 戴顶飘巾 , 带着家里的童儿整日上街摇摆 。 时间长了 , 竟然与一班无赖混在了一起 , 吃喝嫖赌无不沾染 。 尤其一入了赌场 , 茶不思饭不想 , 心心念念就要赌钱 , 李氏琬娘苦劝不停 。
久而久之 ,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拿去赌输了 , 以至于丈人、丈母染病去世 , 身边连半文钱都拿不出 。 婉娘无奈 , 只得将自己的首饰拿去抵了 , 换来棺木盛殓 。 丈人生前 , 同人尚且有所收敛 , 自丈人死后 , 他便一发肆无忌惮 , 赌里睡 , 赌里眠 , 不上一年 , 整个李家的私产 , 也被他败了个干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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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娘赋性软淑 , 又极贤慧 , 虽然心中气闷 , 却毫不出怨言 。 琬娘出嫁时 , 爹娘陪了一对宝钗 , 乃是祖传下来的宝贝 , 价值不菲 。 一日 , 同人又到赌场耍钱 , 累次赌输 , 竟回来偷了琬娘一只宝钗 。 琬娘见宝钗丢了一支 , 甚是着急 , 扒墙剜壁去找 , 也未找到 。 将到傍晚 , 同人叹气而归 。 琬娘问他:“我没了一只宝钗且不叹气 , 你叹的什么气?”同人说:“不瞒你说 , 这两日输极了 , 偷了你一支宝钗 , 指望翻本 , 谁知又输了;如今只剩一支 , 左右戴不得 , 给我去翻翻本 , 翻转本来 , 连那支也还你 。 ”琬娘气不打一处来 , 说:“这是我家中传宝 , 你实不该偷去;如今家中柴米皆无 , 你权且拿去抵了 , 换些柴米来度日 , 强过你再去赌输了 。 ”同人接过宝钗就走 , 哪里肯去换柴米 , 分明又进了赌场 。
走到场里 , 同人将宝钗往桌上一丢 , 说:“给我换四千码 。 ”四千哪里够赌 , 一碗饭的时间 , 四千输得精光 。 他没法 , 只得又找赌场借来二千再赌 , 不过一把 , 又输了 。 此时已至夜里 , 众人多散了 , 同人没奈何 , 只好出门往回走 。 回去路上 , 他自恨地说:“悔不听别人劝 , 如今宝钗输了 , 衣服也抵了 , 如何回去面见妻子?”
正在踌躇间 , 只见头上淅淅沥沥 , 飘下几点雨来 。 此时身上无衣 , 天色又晚 , 雨又下 , 不敢回家 , 只得向旷野中乱跑 , 跑到一个荒庵处 , 雨越大起来 , 他便在门槛上坐着躲雨 , 左思右想 , 进退两难 。 叹口气说:“我这个人 , 弄得有家难回 , 不如一死了事 。 ”
方要自尽 , 只见庵里走出一个年少的尼姑 。 原来这庵名“百花庵” , 有两个尼姑 , 一个法名妙能 , 一个法名妙有 。 二尼原是名妓出身 , 因受了缙绅凌辱 , 姊妹愤气 , 出家到了这庵里 , 年纪俱不上三十岁 。 妙能出来关门 , 见同人头带飘巾 , 脚穿红鞋 , 身上连个长衫也不穿 , 坐在门槛上垂泪 , 只得向前讯问:“相公 , 如何坐在槛门上?”
同人慌忙起来施礼 , 面上羞惭难挡 , 只得答道:“本要到宝庵借杯茶喝 , 只是不好搅扰 。 ”妙能乃是出家人 , 也不好推辞 , 只好邀他到佛堂前坐下 , 随便斟杯茶给他 。 喝罢了茶 , 妙能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 , 开口说道:“天已晚了 , 相公请回罢 , 出家人要闭门了 。 ”
张同人心中着了急 , 以实言告之:“不瞒师父说 , 今日来到这里 , 就是寻个死路;待我出去缢死在外边树上 , 还要烦请师父们报个信与我娘子 。 ”说罢 , 不自觉簌簌掉下泪来 。 妙能听此一言 , 大吃一惊 , 忙劝解道:“相公为何说这吓人的话 , 我看相公年纪尚浅 , 又是个读书人 , 为何要寻短见?”
同人回道:“不瞒师父说 , 我其实是个饱学秀才 , 只因赌钱输了 , 连累娘子多次 , 家里贫乏 , 又无半分度日 , 只能寻这条路 。 ”妙有听了半晌 , 走出来说:“这位相公真好笑 , 还是个秀才 , 只管在我庵里说死说活 , 不似个男子该有的气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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