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儒学派与怀疑派 犬儒学派( 四 )


然而 , 皮浪的弟子蒂孟提出了一种理智上的论证 , 这种论证从希腊逻辑的立场来说是很难于答覆的 。希腊人所承认的唯一逻辑是演绎的逻辑 , 而一切演绎都得象欧几里德那样 , 必须是从公认为自明的普遍原则出发 。但蒂孟否认有任何找得出这种原则来的可能性 。所以一切就都得靠着另外的某种东西来证明了;于是一切的论证要末便是循环的 , 要末便是系在空虚无物上面的一条无穷无尽的链锁 。而这两种情形无论哪一种 , 都不能证明任何东西 。我们可以看到 , 这种论证就砍中了统治着整个中世纪的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根本 。
在我们今天被那些并不是完全怀疑的人们所宣扬的某些形式的怀疑主义 , 对于古代的怀疑派并不曾出现过 。他们并不怀疑现象 , 也不疑问那些他们认为是仅只表示我们所直接知道的有关现象的命题 。蒂孟大部分的著作都已佚失了 , 但他现存的两句话可以说明这一点 。一句是说:“现象永远是有效的” 。另一句是说:“蜜是 甜的 , 我决不肯定;蜜看来是甜的 , 我完全承认 。” [6] 一个近代的怀疑主义者会指出 , 现象仅仅是出现  , 它既不有效也不无效;有效或无效的必须是一个陈述;但并没有一种陈述能够和现象联系得如此之密切 , 以致于不可能有虚假 。由于同样的理由 , 他也会说“蜜看来是甜的”这一陈述仅仅是高度或然的 , 而不是绝对确实可靠的 。
在某些方面 , 蒂孟的学说非常有似于休谟的学说 。他认为某些从未被人观察到的东西——例如原子——就不能有效地被我们所推知;当两种现象 屡屡被我们观察到在一片的时候 , 我们就可以从一个推知另一个 。
蒂孟在他悠长的一生的晚年就住在雅典 , 并于公元前235年死于雅典 。随着他的死 , 皮浪的学派作为一个学派就告结束了;但是他的学说——说来似乎很奇怪——多少经过了改造之后 , 却被代表柏拉图传统的学园接受过来了 。
造成这一惊人的哲学革命的人是与蒂孟同时代的人阿塞西劳斯 , 他大约老死于公元前240年 。大多数人所接受于柏拉图的乃是信仰一个超感的理智的世界 , 信仰不朽的灵魂对可朽的肉体的优越性 。但柏拉图是多方面的 , 在某些方面也可以把他看作是在宣扬怀疑主义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是自称一无所知的;我们自然而然地总把这话认为是讽刺 , 但是这话也可以认真地加以接受 。有许多篇对话并没有达到任何正面的结论 , 目的就在要使读者处于一种怀疑状态 。有些篇对话——例如《巴门尼德篇》的后半部——则似乎是除了指明任何问题的正反两方都可以提出同等可信的理由而外 , 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柏拉图式的辩证法可以认为是一种目的而不是一种手段;若是这样加以处理的话 , 则它本身就成为对于怀疑主义的一种最可赞美的辩护 。这似乎就是阿塞西劳斯所解说柏拉图的方式 , 他自认为仍然是在追随着柏拉图的 。他砍掉了柏拉图的头 , 但是保留下来的躯干却无论如何仍然是真的 。
阿塞西劳斯的教学方式会有许多地方是值得表扬的 , 假使跟他学习的青年人能够不为它所麻痹的话 。他并不主张任何论点 , 但是他却要反驳学生所提出来的任何论点 。有时候他会自己前后提出两个互相矛盾的命题 , 用以说明怎样就可以令人信服地论证两者之中的任何一个命题 。一个有足够的叛逆勇气的学生 , 就可以学到机智并且避免谬误;但事实上除了机伶和对于真理漠不关心而外 , 似乎并没有人学到了任何的东西 。阿塞西劳斯的影响是如此之大 , 以至于整个的学园大约有两百年之久一直都是怀疑主义的 。
在这一怀疑时期的中叶 , 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公元前156年雅典派至罗马的外交使团有三位哲学家 , 其中有一个就是不愧继任阿塞西劳斯作学院首领的那位卡尔内亚德 。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作使臣的尊严就应该妨碍他的这次大好机会 , 于是他就在罗马讲起学来 。那时候的青年人都渴望模仿希腊的风气 , 学习希腊的文化 , 于是都蜂拥而来听他讲学 。他的第一篇讲演是发挥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关于正义的观点 , 并且是彻底建设性的 。然而他的第二篇讲演即是反驳他第一次所说过的一切 , 并不是为了要建立相反的结论 , 而仅仅是为了要证明每一种结论都是靠不住的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论证说 , 以不公道加于人对于犯者来说要比忍受不公道是一桩更大的罪过 。卡尔内亚德在他的第二篇讲演里 , 非常轻蔑地对待了这种说法 。他指出 , 大国就是由于他们对软弱的邻邦进行不正义的侵略而成为大国的;这一点在罗马是不大好否认的 。船破落水的时候 , 你可以牺牲别的弱者而拯救你自己的生命;如果你不这样做 , 你就是个傻瓜 。他似乎认为“先救妇孺”并不是一句可以导致个人得救的格言 。如果你在得胜的敌人面前溃退的时候已经丢失了你的马 , 而又发现有一个受伤的同志骑着一匹马 , 那末你应该怎么办呢?如果你是有理智的 , 你就会把他拉下马 , 抢过他的马来 , 不管正义是怎么样的讲法 。这一切不大有建设性的论证出于一个名义上是柏拉图的追随者之口 , 真是令人惊讶的 , 但是它似乎曾使得具有近代头脑的罗马青年们大为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