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无诗”到“兼融唐宋”:明人宋诗观的流变

所谓明人宋诗观,主要指明人对宋诗及其与宋诗关系的总体看法和根本观点,主要包括明人对宋诗的整体定性,及对其内容、功用、技法、艺术风格的体认等。明人宋诗观的内涵非常丰富,可从不同维度进行归纳、阐释。
虚无观:宋无诗。“宋无诗”,并非指宋代没有诗,而主要是指宋代无可供人阅读和效法的、与唐诗媲美的诗歌,是一种盲目的虚无观。明人起初多是排斥宋诗的,可视为明人宋诗观的逻辑化起点。“宋无诗”观,由明初刘崧首倡,后经王恭、胡缵宗、李濂等不断阐说,尤其是经前后七子的极力宣扬,在正德初至嘉靖初、嘉靖后期至万历前期两个时段,成为文坛主流意识。“宋无诗”的主要理论基石是“格以代降”,前后七子以之为利器,批判宋诗的言理不言情,推出“文必先秦、两汉,诗必汉魏、盛唐”的文学主张,扭转了一代文风。同时,也应看到,力主“宋无诗”的前后七子,其诗歌写作也时有引用、点化宋人诗句,以及袭用宋诗意境的情形。李梦阳、王世贞晚年甚至调整了“宋无诗”观,适度接纳宋诗。这一方面显示出“宋无诗”内涵的复杂性、丰富性,另一方面也外透出向“宋诗有可观者”的理性宋诗观过渡的迹象。这一切,固然与行为主体之心性、阅历相关,也与时代背景、政治制度、学术思潮、文学传承等因素交互浸润,密不可分。
理性观:宋诗有可观者。在明初“举世宗唐”与“宋无诗”的氛围中,一些身居要职的理学家本着“诗文本出一源”、诗为“文之至精”的原则,从明道德、通世务的道统观出发,在承认宋诗整体不及唐诗的前提下,有限度地寻绎宋诗内容可观处,尤其是针对邵雍、朱熹等人的理学诗。嘉靖初年兴起的唐宋派,也基本沿此路径。这一做法波及其他类型的宋诗时,则更注重诗艺。宋诗可观之处,涉及题材内容、艺术风格、技法等诸多因素。明人对宋诗的体认,渐趋理性化,呈现出递进式逻辑进程,用明人话语可描述为:“不可绝谓无之”—“亦皆有可观者”—“佳者各有兴致”—“宋人一代所无”—“妙处不减唐人”—“唐人绝未见有”—“谁谓宋无诗”。明人对宋诗的体认,不仅实现了由“无”到“有”的跨越,还谓宋诗在一些方面不输唐人,甚至凌驾其上。与“宋无诗”排斥宋诗不同,明人宋诗理性观是将宋诗与唐诗置于同一层面比较的结果,其前提是对宋诗的精深阅读,期待视野的拓广。所以如此,除对七子派机械拟古弊病的反拨、文化断层的续接,还与科举衡文“以宋人之是为是”所引发的诗文共振效应的集中释放等关联紧密。
从“宋无诗”到“兼融唐宋”:明人宋诗观的流变
文章插图
从“宋无诗”到“兼融唐宋”:明人宋诗观的流变】激进观:诗在宋元诸大家(唐无诗)。由理性观的逻辑进程不难发现,在明人对宋诗体认的理性化进程中,已初露过誉偏激之端倪。再加之王学左派思潮的浸淫,特别是后七子末流拟古不化、为诗寡情的诱发,万历中后期,公安派秉承“代有升降,法不相沿”的理念,以“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为旗帜,趁机推出“诗在宋元诸大家” 的激进宋诗观,制造文坛轰动效应以求速变文风。这一宋诗观的高调推出,使长期笼罩在七子派拟古气氛中的明人耳目一新,由此开启了晚明宋诗阅读与接受的高潮。诗歌创作追求信口师心,敢于直面现实人生,晚明主流诗风为之一变。公安派的激进宋诗观,既是对七子派“宋无诗”的有力回击,也是对理性宋诗观的逻辑性超越。尽管因偏激而导致创作俚俗化,但公安派的进步意义是不容抹杀的。
正变观:宋诗主变不主正。主宋诗新变说者,明代不乏其人,然多为涓涓细流,至晚明才汇成江河湖泊。稍早于公安派的胡应麟,已觉察到宋诗之“大变”,综合前人之说,提出宋诗正变观,主正斥变。万历末至崇祯间,许学夷以此为基础,又提出“宋诗主变不主正”的正变观。他认为,以滑稽议论为诗,恰为宋诗之长。宋诗变幻无穷,凌跨一代,正在于此,不能以唐诗标准来审视之。否则,犹如“求中庸之言于释、老”,全然不解宋诗。这为明人重新审视宋诗提供了理论支撑。许氏诗论本为“模拟剽窃”遭人排挤的李梦阳、何景明张目,虽以汉魏、初盛唐为正宗,但能从七子派的唐宋对立向唐宋通融过渡与转变。这是对七子派“宋无诗”观的超越,开晚明钱谦益等通融宋诗观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