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琼:以花为媒,走向中国人的生活美学|对话名家 | 李清照( 二 )


古诗词要反复读,咀嚼品味其中微妙、丰富、美好的内蕴,这也有助于我们语言表达能力的提高
刘琼的古典诗词启蒙,与她的大舅有关。“我现在手头还有几本古典诗集,是他当年送我的。”刘琼说,“那时候,大舅出国多年,是老华侨,联系主要靠写信。信中他最爱引老杜的诗。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问我喜欢李白还是杜甫。大舅是老杜迷,我后来想,他离开祖国,在外多年,那种怀乡思乡的情感,能够与杜诗产生共鸣。”五六岁的时候,刘琼开始背《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千家诗》,每天早晨一首,渐渐养成了读古诗词的习惯。
诗词里的乾坤万象、百态人生,在刘琼心里慢慢发酵,盛开在《花间词外》中。书中触及自然美与人工美、隐逸文化、宗教与文艺之关系等美学命题,并通过探讨辛弃疾两首写荠菜的词看出了中年人与“中年”开花的荠菜在心境上的同构,她对李清照“婚变公案”也有独特见解。
刘琼认为,李清照嫁给张汝舟不能简单地用上当受骗来解释,也不像有人说的,是为生计所迫。李赵的婚姻并非童话,其内心的孤独由来已久。而与赵明诚比,张汝舟在动荡不安、辛苦逃亡的羁旅中,给李清照的温暖是实实在在的。但一旦结婚,进入具体生活,二人的文化差异、背景差异导致的矛盾必然难解。最后李清照以极大的勇气离婚,也算是及时止损。
这些自然流淌出的观点和分析,是作者丰厚学养的结晶,离不开广泛、长期的阅读积累。“我的阅读杂七杂八,不只读本专业的书,还会花大量时间来读历史类、科学类的书。我还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对非虚构写作感兴趣。读得越多,自然会有不满足的感觉。就像我读了叶嘉莹先生的《唐宋词十七讲》以后,觉得她讲辛弃疾讲得特别好,但讲李清照的部分觉得不满足,有点简单,这也是促使我写李清照的原因。”刘琼说。
如果说《花间词外》一方面意在通过对活泼泼的草木的书写,激发读者的生活情趣与审美兴趣,另一方面更是一种抛砖引玉,提供了通向古典文化的指南。作者在书中谈诗词,涉及诸多古代诗话词话,又牵扯出一群响当当的诗词大家。她评价辛弃疾的词,“辛词的一大特点是有影视画风,读辛词,听觉、嗅觉、视觉都需要调动起来,都会被刺激和重构。”比较《文心雕龙》《诗品》这两部诗学经典的异同,说“《文心雕龙》科学系统,雅正周密,是大青衣。《诗品》相比而言,就是花旦,更接近鉴赏文体,有色彩,有姿态,敏于发现,敢于下判断”。在《兰生幽谷无人识》中,分析古人既有“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的传统,强调环境对人的影响,也有充满人本主义色彩的“斯是陋室,为吾德馨”,强调人的决定作用。悠游文本中,如在无尽的古典文化宝藏中畅游,而刘琼学古而不泥古,亦多有创建,多有精妙之语。
罗曼·雅各布森有一个著名观点,认为“隐喻”和“转喻”的语言规则,可以用来区分诗歌和散文——散文在本质上趋向于联接,适宜于描写因果逻辑关系,而诗歌的形式规则,如韵律、节奏等,则基本以相似性为基础。的确,散文集《花间词外》有聚焦,但写作的思维方式是发散的,从一花一词一事出发,由此及彼,触类旁通,徐徐道来,散漫中有内在的因果。由于长期从事编辑工作,刘琼对文字有着天然的敏感。
“没人的时候,我一般是一边写,一边读,像小和尚念经一样把自己刚写出来的文字出声读出来,这样就能发现哪里不顺,进而调整气口、节奏。”刘琼说。她认为,不仅是诗,现代白话散文也有自己的韵律节奏,比如鲁迅的《秋夜》,开头是“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对这句话里的重复历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我觉得鲁迅先生这样写,还有一种节奏方面的考虑,体现了语言层面的追求。重复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在胡适的《尝试集》中也有一些,或可由此看出白话散文和白话新诗在初创时期语言上的一些特点。”
如何培养对语言的敏感,刘琼对青年写作者的建议是,要回归中国古代的诗教传统,让古诗词融入当下生活。她认为,孔子说“不读诗,无以言”,在春秋战国时期,诗歌就已融入人的生活了。到唐代,李白五六岁能诵诗,到七八岁、十几岁就能写诗。“诗教传统只体现在语文课上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现在的古诗词教学容易应试化,过于看重解析字词、提炼主题思想、了解作家生平和创作背景,而忽视了从审美、思维的层面激发学生的探索兴趣。审美是一种体验,不论审美对象是自然、生活,还是古诗词,都需要用心灵、用艺术的眼光去发现美、感受美,进而抒发美。在这方面,我觉得古诗词要多读,反复读,咀嚼品味其中微妙、丰富、美好的内蕴,这也有助于我们语言表达能力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