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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瑢|习惯了南去北来,一刻不停地途经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 | 老头】马小茂 摄
在家乡太原,一日三餐无论丰俭,一顿饭吃至最后,必定要来一碗面。唏哩呼噜一气吃完,再来两口面汤,原汤化原食,用我奶奶的口头禅来说,“没吃面那也能叫吃过饭?”
然而我始终不爱吃面。纵然山西面食花样繁杂,起码不下一两百种,于我而言却是一点也提不起食欲来。这真是怪。
在北京工作那会儿,酒店里有个老客户是个久居帝都的老头。上海人。此人好酒,尤其喜欢喝黄酒。他总是独自前来,自斟自饮,优哉游哉。据说老头是个职业画家。常有人问我,他的画怎么样哪?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我从来没见过呀!
这老头不入冬极少来,来了也不多喝。黄酒一瓶,喝完即走。他每次点菜都十分简单,一碟油炸花生米,半份猪头肉,偶尔来份鸭脖或鸡胗。如果来的那日,恰逢是某节令,便要一例白切鸡(四分之一只),外加一盅老火靓汤。他从来不点主食。
找个角落里的位子坐定,老头从衣兜里把纸巾掏出来,筷子首尾抹个几遍,再把面前的一小片桌面来来回回仔细擦拭,然后把酒杯拿过来,热水烫过后倒半杯黄酒,等上菜的工夫,小口慢抿,一抹朗逸的微笑挂唇边。
虽说来京多年,老头一开口,仍满满的上海老味道。有相熟的老客跟他闲聊,“这大冷的天儿,上酒店不嫌烦哪您。”他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有一回,我的一个太原朋友到北京出差,恰好那画家老头也在,我于是特意安排他俩坐一桌,对饮总好过独自寻欢。
老头率先开口道,“哪里人啊?”
太原朋友性子直,急脾气,酒桌上讲速度。坐到一处就是兄弟,“来,走一个!”脖子一仰已经干了。五十三度老白汾。
上海老头微微一笑,说,“这样喝酒,我不来赛。”照旧小口慢抿,夹粒花生米慢慢嚼,还不忘帮太原朋友把酒杯倒满。
太原朋友跟我直撇嘴,趁其不备悄声嘀咕,“那也能叫喝酒?”眼睛里满是不屑。
光阴荏苒,一眨眼,我已回沪十多年。而就在上个月,我的这位太原朋友来上海出差。长久未见,甚是想念,提前订好饭店设宴款待,特意邀约几位我的上海好友作陪。席间,太原朋友想起北京那老头,他于是提议,“今天换小杯?”自问自答,“入乡随俗嘛,上海人喝酒讲究精致嘛。”
一桌八个人,就数我酒量最差,负责倒酒。在座几位上海朋友里面有一位,曾在东北插队七八年,酒量相当了得,于是由他来代表我尽地主之谊。举杯开场,“有朋自远方来,欢迎。”先干为敬。我立刻把酒满上。上海朋友再次举杯,与太原朋友四目相对,“陪酒陪好,好事成双。”脖子一仰。我跟在一旁把第三杯满上,听见他说,“一杯两杯不尽欢,三杯过后笑开颜。”那天喝的是高度兰花汾,三杯落肚,他方才笃悠悠道,“太原酒桌上讲究开场打通关,我没记错吧?”未及对方开口,他已经按顺时针方向开始敬在座其余客人。每人一杯,举杯必干。
我的太原朋友这晚喝得十分尽兴,左一杯右一杯,喝到后来不禁有点懵圈,他钉眼看我一眼,目光紧随主陪位子上的上海朋友,欲言又止似的。碗盏叮当,觥筹交错间酒已喝过半场,此时主宾都已十分熟络,且说且笑,相聊甚欢。太原朋友踌躇犹豫,忖度再三,侧过身来附耳问我,“那哥们儿到底是哪里人?”
我母亲是上海人,但我常年生活学习工作在北方,上海话听是完全没问题,讲起来则稍显蹩脚。记得当年在北京,我们酒店的白案师傅是上海人,从苏北老家带来一帮小弟。我得空就找他闲聊,温故而知新,学说上海话,以至于现在一口的“洋泾浜”。
中餐结束,到晚餐开餐之前的这段时间,至多也就个把钟头,若非外出,我们通常就穿工作服在休息室稍事歇息,但白案师傅一定要换上自己的便装。有人悄声议论,“瞧瞧那锥子头皮鞋,裤管瘦得像鸡腿……”且说且哧哧穷笑。
江南的秋天,天清云淡,五彩纷呈,然而北方的秋天来得早,来得快,也来得凄然。一夜风雨,繁花早已萎谢。待等国庆节的前一日,大老板总要从园圃订购许多花,大多是小盆栽,蓝白红紫,满目绚烂。大家围聚在窗前指点笑语,就听白案师傅轻言道,“上海马路两旁,一年四季随处可见的呀……”
那天酒过三巡,喝至兴起时我的上海朋友忽然立起,他说,“唱几句?欢迎太原朋友远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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