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现代英雄与平凡之善的故事|青年影评 | 萨义德

作 者: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 罗茂轩(26岁)
《开端》开始于女主人公李诗情公交车上的小憩,结束于男主人公肖鹤云第二天在床上成功醒来。在两场标志性的睡眠中间,两人通过25次循环,最终确定了公交车爆炸案的实施者,并协助警方达成了无人伤亡且善恶有报的光明结局,重新进入现实的时间秩序之中。
相比于其他的国产电视剧,《开端》借助一个并不新鲜的时间循环设定,为我们呈现出一个交织着现代英雄精神和现实主义温情关怀的饱满故事。故事完结后,它的新鲜感、紧张节奏和悬疑成分为它赢得了众口一致的好评,同时也有部分观众不满于最后略显平淡的结局。
循环:游戏与影视的区别,关于生命的沉重感被尴尬地悬挂在半空之中
剧中卢笛和肖鹤云关于《女神异闻录5》和《塞尔达》谁是天下第一的争论引得无数游戏玩家会心一笑。类似的问题经常会出现在各种游戏论坛中,并引发大量的回复和讨论,甚至导致不同游戏拥趸之间的攻讦。除此之外,剧中的诸多元素,如肖鹤云的游戏工程师身份,警方审问时对他是否陷入混淆游戏与现实的怀疑,以及最后肖鹤云起床时床前一张《荒野大镖客2》的海报,都表露出一种此剧和电子游戏的亲近感。正因为此,结局尚未公布时,不少观众就猜测,整个故事其实内在于肖鹤云正开发的游戏,主人公在一次次循环中不断成长,最后完成给定的任务,结束这次幻想中的现实之旅。
这种想法并不意外,《开端》的循环设定一方面可以追溯到电影中经典的“时间循环”范式,如《源代码》《罗拉快跑》《恐怖游轮》等电影作品。另一方面,《开端》的故事设定也贴近游戏中的“SL大法”,即借助游戏的存档(Save)和读取(Load)功能,玩家在一次次的尝试中逐渐提升自己的能力、熟悉任务的细节,最终达成原本不可企及的目标。“存档”意味着人为地在时间洪流之中锚定一个耐蚀的桥桩,“读取”带来了随时回到锚点、“再来一次”的主动性。两者的结合在线性的现实时间体验中建造了飞跨南北的桥梁,凌轹时间的权力前所未有地降临至普通的肉身之上,这种虚幻而又愉悦的体验,确保《开端》故事一开始就紧紧把握住了观众的心神。
虽然《开端》的故事沿袭了游戏的设定,但最终两者呈现出了不同的观感和效果。在《开端》中,观众并没有得到如同玩家一样的赋权,他们被动地进入到整个故事之中。尽管随着故事的发展,男女主人公发现了主动睡眠是“读取”功能的钥匙,但伴随着一次次循环,肖鹤云不断虚弱的身体始终暗示着行动的代价,这并不是一场随心所欲的冒险。
对玩家控制的主人公而言,游戏的世界对他毫无遮拦,只要他愿意,他能到达任何一处目所能及的远方,他坚定不移而又充满激情地去探索整个世界,世界的样貌和运转规律最终一定会在冒险者的眼中一览无余。而在《开端》中,世界局促为马路上飞驰而去的公交车车厢,哪怕是咫尺相邻的乘客对主人公而言也是深邃的黑洞,有限的时间循环带来的向死感和时间意识使得连探索眼前的世界都不再是必然。他的唯一任务是在奋不顾身冲向未来的公交车上,解除威胁生命的危机,然后告别这头疾驰且充满未知危险的钢铁野兽,匆匆退回那个熟悉而又安全的旧世界之中。
两种体验并没有优劣之分,只是透过时间循环,我们能看到在同种设定两种艺术形式呈露出的不同特性。遗憾的是,《开端》通过男主人公肖鹤云的“吐血”,蜻蜓点水般暗示了循环的有限和代价,仅仅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凸显李诗情的个人能力而暂时让肖鹤云退场。在结局中甚至看不到经历循环在他身上留下的后遗症,这使得设定所带来的体验并不深刻和厚重,关于生命的沉重感被尴尬地悬挂在半空之中,上下不得,不仅没有进入世界展开的冒险,而且也个体内在生命的探索搁置未决,这也是《开端》的结局被指责的地方。
开端:独特的现代故事,塑造了典型的现代英雄形象
或许作者本人都未曾想到,《开端》的开始,以一种别致的方式意外遘遇和致敬了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变形记》的开场。“一天清晨,格雷戈尔·萨姆沙从一串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一只硕大的虫子。”此后,格雷戈尔的故事在“变成一只虫子是可能”的基础上发展,至于为什么人会变成一只虫子,已经不属于故事的成分,换而言之,它已经在“开端”之外。
李诗情同样在睡梦中惊醒后开始了她的冒险,这个故事完全基于“时间循环是可能的”这一前置命题。有评论认为,《开端》最终没有解释时间循环的原理,李诗情将他人拉入循环的机制也混乱不明,使得整个故事白璧有瑕。但是如果跳出对循环的理性追问,就会发现,在理性原则的缺席下,故事并没有滑入非理性的深渊,反倒是人物和情节愈加贴近我们的真实体验和理性认知。从这一点上看,对循环理论的缄默恰恰是必要而且重要的,不管是有心栽花还是无心插柳,这种回避为《开端》的故事带来了类卡夫卡气质的荒诞氛围,就如同当我们接受“人可以变成虫子”时,便能深刻地体悟格雷戈尔的困顿和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