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处长|“南八仙”真相

讹传不是颂扬,编造只能失去公信,甚至成为一种亵渎。唯有真实,才是真正强大的力量。
李处长|“南八仙”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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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和一位江苏作家得到一次走访青海的机会,二十多天里,晓行夜宿,留下无数难以忘怀的记忆。柴达木的经历是其中之一。
“柴达木”是蒙古语,意思是“辽阔的地方”。那天晚上采访结束,已近午夜。当地派来给我们领队的李处长征求意见,明天是一整天的行车路程,目的地是柴达木油田。去那里有两条路,其中一条早已弃用,但可以穿过世界最大最典型的雅丹地貌群——“魔鬼城”。一路上景象奇异瑰丽,但没有人烟,最大的风险是遭遇沙尘暴。
我毫不犹豫说:当然是走这条路!
柴达木的雅丹地貌,由七千五百万年的风蚀而成,雅丹土林总面积两万多平方公里。飘忽不定的狂风,在平均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雕塑出似乎无边无际高低参差的土林,除了毫无生命的迹象,像极了世界最繁华的现代城市群落。诡秘怪异令人不寒而栗的尖锐狂暴的风声,在苍茫而阴森的“城市”中间呼啸汹涌,在高远而恐怖的“城市”上空卷起狰狞的烟云。
这是一段惊险的旅程。李处长事先的警告并非多余。中午,我们真的见识了沙尘暴的威力,把一整座沙山横移到公路边上,余脉在路上堆起高坡。好在我们走近这座高坡之前,沙尘暴已经平息。方圆数百里没有可以提供帮助的人。我们把早上带来的馒头、榨菜、矿泉水塞满了肚子,然后连滚带爬地一点一点把那辆小面包车抬着扛着总算万幸推过了那片沙坡。
然而对于那些把一生都奉献于这片辽阔蛮荒的人们,这样的经历根本不值一提。
这条路上最著名的一个地点是“南八仙”。相关的资料介绍:1955年,八位南方来的女地质队员,为勘探石油进入这里,在迷宫般的土林中跋涉测量,返回途中,铺天盖地的黄沙笼罩了荒漠,仅有的标志被掩埋。人们再也没有在这亘古的荒原找到她们的踪迹。后人因此把这里命名为“南八仙”。因为她们的遇难,“南八仙”又称“难八仙”。走访结束,我把这个故事写进散文《柴达木人》,在1999年第十期《人民文学》上刊发出来。
“南八仙”一直是歌咏的对象。关于“南八仙”的第一首诗词,现今可见的是国际著名石油地质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朱夏写的。这位浙江嘉兴世家子弟,少时随父母学习诗词创作,一生留下诗词千余首,被誉为“中国石油、地质学界旧体诗第一人”。其作《柴达木杂诗》有“大风中自南八仙赴一里坪”:“微闻海上有仙山,出没烟霞变幻间。今日御风横大漠,忽窥琼岛识云鬓。”
上面的故事,至今在有关柴达木的各种资料以及网络上存在着。但我却不断发现,这并不是“南八仙”来历的真相。
最早描写“南八仙”的是《人民日报》采访人员:八个地质队员在从无人迹的荒野支起帐篷,开始地质普查。工作完成后想给这里起个名字,不知是谁说的:咱们八个人胜利到达这里,就像八仙过海。咱们又是向南走的,就叫“南八仙”吧!采访人员后来感叹:虽然没有找到那个取名者,却找到了一个光荣的集体:地质工作者!
采访人员的文章写于上世纪五十年代,青海开发的初期。八个地质队员在这里自称为仙,显然是最接近真实的说法。此外,还有一种说法也不无道理:一大片雅丹土林中,有八个险峻土丘,远看就像八仙过海。这两种说法,无论哪种,都与朱夏院士和我采信的故事毫不相干。
八位女勘探队员的失踪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而这样一个悲剧的发生不可能没有任何历史记录。但杜撰、想象以及采信,却逐渐形成了一种文化覆盖。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在那次时日不短的走访中,听到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常常当场为之泪目,过后辗转难眠。一代代投身青海开发的人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本身就是一曲曲伟大壮烈的生命颂歌,根本用不着任何虚构。
李处长|“南八仙”真相】讹传不是颂扬,编造只能失去公信,甚至成为一种亵渎。唯有真实,才是真正强大的力量。(陈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