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林|给女儿讲文学,她的回答和提问却常令我陷入沉思( 二 )


于是,一些比较短小、可以灵活运用碎片时间的作品,比如诗歌、小散文、故事就成为我重点考虑的对象。在这类材料的选择上,我宁愿选择那些“合适的”材料,而非绝对“好的”和“应该的”材料——在我们的教育专家、文学家们甩给家长的书单上,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诸如“青少年必读”“教育部指定”“新课标推荐”之类夸张的营销用语,仿佛不读这些书,青少年的资格都无法保有,会被流放到外星球一般。实际上,没有什么是“必读”的,硬把一些孩子无法理解、接受的经典名著塞给孩子,和不给他任何精神食粮同样野蛮、不负责任。至于什么是“合适的”,这是个因人而异的问题,因每个孩子的生长环境、家庭氛围、教育背景以及更重要的——天赋悟性的不同而不同。就我个人而言,这个答案至少意味着两层意思:一则是我读过的,是我曾喜欢过,并仔细琢磨过的;一则是不超出我女儿的生活经验与理解范围。
这项活动旷日持久,我的存货也有见底儿的危险,为了不给女儿吃夹生饭,我除了继续搜肠刮肚,也被迫“开源”起来:我给自己的阅读书单添加了不少关于教育、科普、儿童文学、儿童心理学乃至儿童哲学类的图书,就连以前瞟都不会瞟上一眼的漫画类图书,我也开始偶尔涉猎。除阅读外,我也关注了一些从事教育实践活动的一线教师,阅读他们的教案,聆听他们的讲座、视频。有一段时间,凡遇人,三句话后必转至教育问题,几让亲朋好友避之唯恐不及。
这让我受益匪浅,开阔了我的眼界,也让我得以跳脱出一个单纯文学爱好者的视角来思考阅读与教育的问题:在当代,颇为尴尬的一幕是作为孩子阅读引导者的父母,不少人在走入社会后基本放弃了阅读,其阅读的范围不会超过专业参考书、微信段子和网络小说。当图像、视频等成为人类获取知识和信息的主要渠道,当成年人选择了更直观的捷径,却让更加依赖感官体验的孩子去走一条艰难的远路,就很难具有说服力。
吉卜林|给女儿讲文学,她的回答和提问却常令我陷入沉思
文章插图
王亮女儿的绘画作品。
阅读活动的衰落在当代或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在这个快速变动着的世界上,阅读活动最终将走向哪里,很难说清楚,也非一位普通家长所能把握和左右。更为切实的做法是不再对阅读活动持迷信态度,一方面不断仪式化、神圣化阅读活动,盲信诸如“开卷有益”之类的话;另一方面却在行为层面诚实地与阅读活动渐行渐远——选择适合孩子的图像与视频材料与之分享也未尝不可,相比于原始材料,不少图像与视频的改编版本更具现代气息,也更适合小朋友阅读与观看。
如果有一个机构或部门可以开展一项阅读考级活动,比如像钢琴10级一样搞个阅读10级的认证,那我相信,阅读教育在中国将会获得更为持久的生命力,至少在拿到相关证件之前。这种凡学习必要有结果、证明确是当下焦虑的父母们的思维惯性,仿佛不能通过考核,或是不能达成某项目的,学习就没有任何意义。而阅读,尤其是阅读那些作为故事讲述的童话和绘本,说实话,如果去除识文断字和这些文字负载的意义,比如知识或伦理道德观念之外,确实不能再提供更多。
文学阅读本质上是无用的,它只是作者发出的一份不具名的请柬,邀请匿名的读者与他一起去看、去听、去触碰、去感受、去想象、去思考——这种观念怕是不会被那些焦虑的中国家长所赞同和理解,它确实也和这个处处追求实际、效率、效益的社会氛围背道而驰,但就像罗素的反问:“如果人们不知如何利用闲暇与健康,那么获取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他提出的警告更加值得每一位持如此观念的家长自省:“扼杀童年期的幻想就是使儿童成为现状的奴隶,成为拴在地上的生灵,从而不能指望他们去创造天堂。”
在祛除附着在阅读上的迷信气息,摒弃阅读的功利目的之后,阅读活动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关于这点,我喜欢英国文学评论家约翰·凯里的一个说法,他认为阅读活动之所以可以在当代世界中存续,乃源自其相对视频和图像的一种“不完美的缺陷”,即视频与图像几乎是“完美的”,你所看到的和其想表现的几乎没有差别,但阅读不行,它必须经过一个破译和解码的过程。实际上,这个过程就是思考和审美的过程。
具体到文学阅读教育,我觉得在帮助孩子完成识文断字、掌握文意等基础性工作外,更重要的是进行文学启蒙教育——这不关乎考试,和将古典文学作品倒背如流没什么联系,也无关什么为人处世态度之类——其实很简单,语言是活的,由之构架的语文、文学也是活的,有生命力的,孩子天然是对生命力敏感的(比如孩子都爱小动物),家长、老师所做的应该是去引发和拓展他们已具备的这些天赋,让其中的乐趣和魅力自然显现出来,从而增强他们的综合分析能力、整体认知能力以及审美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