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张天星:七叔(小说)

过了小寒,杀猪过年。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七叔。
七叔是个屠夫,农村叫“杀猪匠”。长得人高马大,力大无比。他揪着猪耳朵,大喝一声,能将一百多斤的大猪撂翻在地。
过去,农村慌年是从腊八开始的。腊八称为小年。要喝“腊八粥”,开始杀猪,腌腊肉。从腊八开始,是七叔最忙的时候。他被村里的富户、排着队请去杀猪。有时外村也请他去杀猪。从腊八那天开始,在村里天天都能听到猪的嚎叫声。
七叔杀猪,动作娴熟,他一刀直插进猪的脖胫,“噗哧……”;用手使劲一拧,“咯吱……”;再犟的大猪,四腿一蹬,口吐白沫,一命呜呼。有的“哼哼”两声,有的连“哼”都不“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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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作者提供)
七叔不仅猪杀得好,而且收拾得干净。猪死之后,他将猪后腿割个小口子。用二尺多长的铁条将猪全身通个遍,再将竹筒插进去,用嘴使劲地吹,把死猪吹得肥肥胖胖。烧一大锅热水,将死猪放进去,一滚一翻,再拉出锅,三把两捋就将一身猪毛退个精光。然后再将猪开膛破肚,收拾内脏。
七叔说:杀猪关健是两步骤:一是一刀将猪杀死,让猪痛快地死;二是要弄净猪身,猪肉吃着不嗝应。弄净猪身,要掌握脱毛水温和浸泡的时间,水温太高过低,泡得时候过长,都弄不干净。七叔掌握得最好。所以有猪要杀的都请他去杀。
本村、外村请七叔杀猪,他都不要报酬,但都送他猪内脏、猪头,有的还送猪肉。七叔拿回来都送给村里买不起猪肉的贫困户。
白天,七叔杀猪俨然像个大英雄,一群年轻小伙子围绕他左右,听他调遣指挥。逮猪、杀猪、净猪、分割猪肉……连续不间断地忙乎。
晚上七叔回家,累得连饭都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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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晚上,他杀猪回来,我妈让我给他送两个馒头,端一碗绿豆面条儿。他吃了一个馒头,喝了半碗面条,再也不吃了。连连叹气说:“娃啊,我遭孽呀,今天连杀了6头大猪。杀生遭罪,七叔下辈子非托生成猪不可。”我听着七叔沉重地絮语,看到他眼里落下两滴清泪。
七叔不仅猪杀得好,还是识猪的“伯乐”。村里人买猪仔都让七叔挑。他挑的小猪吃食好,条杆长,长得快。有一年,我家喂的小猪就是七叔代买的。白白的鬃毛,圆圆的嘴巴,大大的耳朵,长长的身腰,眼睛明亮有神,是七叔在十几头小猪中挑的精品。我们全家都喜欢这头小猪,七叔也喜欢。一年中,七叔经常来给小猪送吃的。七叔说:"这小猪最爱吃马齿苋和瞎玉米。"
有天下午,七叔给小猪送来半筐马齿苋和两穗瞎玉米。小猪吃了一穗瞎玉米,眼望着七叔吼叫了两声,就在圈里疯跑、疯窜、疯咬、疯踢。
七叔说:“你疯啥哩,快吃。”那厮不理七叔,一味地疯,并不时地停下来朝七叔叫两声。
忽然天上刮过一阵凉风,猪不疯了。七叔仰面看天,阵阵雨腥味儿迎面而来,接着下起了飘泼大雨。七叔赶紧往屋里跑,边跑边说:“这猪成精啦,会给人报雨啦。”
那年春节杀我家这头白猪,七叔不忍下刀。他对我妈说:“这猪能不杀吗?”
我妈说:“不中,老三刚结婚,等这猪肉送礼哩。”七叔说:“你用酒泡两馍喂喂它,它睡着后你喊我。”七叔创造了“醉杀法”。自此以后,七叔最喜用“醉杀法”。不过,有的人家不愿意,怕猪肉有酒味儿。也有人说:“猪就是老天给人的吃物,该杀就杀,该吃就吃。醉杀不好,年前猪不叫,鸡不跳,没有过年味儿。”不愿用“醉杀法”的人家,七叔也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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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叔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年轻时也有人提亲说媒,但姑娘一听说是个屠夫,就想起一尺多长明晃晃的杀猪刀,望而却步了。几次提亲没成,七叔心灰意冷,再也不让人提及此事。
七叔46岁那年,他父母相继去世,留下七叔一人,甚是孤单。七叔人缘好,走到谁家都招呼他吃喝,都把他当家里人看待。七叔也不外气,谁家有事儿他都慌着帮忙。村里两个五保户王奶奶和张奶奶是七叔重点帮扶的对象。一到冬天,七叔就将两位老人接到家里住,热汤热水伺候。刮风下雪天,屋里火盆点燃不断。过年杀猪,七叔再忙也不忘将烫猪的水提一大桶回去,为两位老人烫烫脚,将两位奶奶的脚洗得干干净净,为两位老人修剪修剪脚指甲。
七叔说:“用烫猪水洗泡脚,冬天脚不裂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