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诸子学研究的义理转向( 二 )


凡此可见,近代诸子学研究从朴学转向义理,大概发生在1903至1906年间,当时学者相继提出和论证了“子学即哲学”的命题。关于这一学术现象,我们暂且称为“义理的转向”,它标志着近代诸子学研究的转型。至于这一转型的原因,一方面是进入20世纪初,西学的译介从洋务、维新时期的偏重自然科学书籍,逐渐扩大至哲学、文化学、社会学、人类学等人文社科领域,新知识的传播开阔了中国学者的学术视野,也促使他们采用新观念、新思想来诠释传统学术。另一方面,先秦诸子学原是明道之学,人们将子学与西洋哲学相格义,既是回应西哲的冲击,也是应用西哲来创造性地诠释和转化中国传统学术。在儒经信仰逐渐瓦解的时代,重建一套适合时义的价值系统和思想体系,以此解决民族的意识危机,这是当时学者所共同持守的信念,而诸子学表现出“道器合一”的特点,可以同时回应西洋哲学与器技之学的冲击,因而摆脱六经之流裔、经学之附庸的地位,发展成了胡适所谓的“专门之学”。民国以后,人们在构建“中国哲学”学科时,便是以先秦诸子学为中国哲学的源头。
再次,义理的诠释。如前引刘师培的话所示,晚清学者仍是“以经学家实事求是之法读子”,注重文字、音韵的考订,忽略了形上道体的诠释,属于诸子之考证学,而非诸子之义理学。但在20世纪初,诸子学研究发生了“义理的转向”,促成这一转向的学者提出“子学即哲学”的命题,子学与哲学均属主观之学,故子学的研究方法应由字音之考据转向思想、义理的诠释。章太炎的《诸子学略说》就明确表示,诸子学属于主观之学,其目的在寻求义理,不在考究事迹或典章制度之异同。章氏在与胡适讨论诸子学研究方法时,特别强调“说诸子之法与说经有异”,经学家实事求是的训诂方法,那是诸子学研究的“最初门径”,探究字音所蕴含的形上道体或哲学智慧,才是诸子学研究的根本宗旨。王国维为“哲学”概念辨惑时,呼吁国人研究中国固有之哲学,尤其是周秦诸子学,他本人就撰写了多篇论著,以诠释孔、孟、荀、老、列、墨等哲人的思想。梁启超、刘师培也是如此,他们应用西洋伦理学、逻辑学、宗教学及各种哲学理论,由此阐发周秦诸子的哲学,为现代诸子学研究开示了义理(哲学)诠释的路径。
概括而言,近代诸子学研究的转型,其表现在知识论上是“子学即哲学”的命题,在方法论上是由字音之考据而发展为诠释义理,我们称此为“义理的转向”。当然,“子学即哲学”的说法仍有偏颇,因其强调诸子学的道论层面,而忽略了诸子学的器用层面。刘勰云:“博明万事为子”,事者,物也,理也,诸子学是明物与明理相结合的学问,如清儒所谓“道器合一”。近百年来的诸子学研究,基本上是遵循“子学即哲学”的理论范式,从而使诸子学研究取得极大成就的同时,也受到了很多限制,如先秦诸子关于器技方面的学问,又如子部中关于天文、历算、术数、医学、农学等方面的实用性知识,仍有待深入而系统的研究。
《光明日报》( 2021年01月09日 11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