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那辈人的家族旧事,做饭吃饭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大片

文|许志杰
辛丑年末 , 老爷(老家人叫曾祖父为老爷 , 曾祖母叫老妈)最小的弟妹、我的十六老妈辞世 , 享年96岁 。 从1889年农历二月初八曾祖父出生 , 到2021年秋十六老妈去世 , 曾祖父这辈人的跨度达132年 , 算是不小的奇迹 。
我和曾祖父未曾谋面 , 但有一个相当巧合的事 , 把我与他老人家的情分拉得似乎非常之近 , 老有让我这个曾孙感激涕零的那样一份情愫牵动着自己的心 , 去了解他、记住他 , 关注与曾祖父相联系的人和事物 。 因为我出生的农历八月初七 , 也是曾祖父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 , 一来一去 , 我们家族在这一天实现了曾祖与曾孙的四辈接棒 。 当然只是借此强调一下我的重要性 , 其实早在我哥出生的时候 , 曾祖父已经过上了四世同堂的幸福生活 , 我的贡献也就算锦上添花而已 。
知道了我和曾祖父的这种缘分 ,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里总存着这样的想法:人世间的名额是有限的 , 曾祖父为了我的出生不得不提前离去 , 腾出有限的人生资源让曾孙补上 , 这就是人类的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 一个家族的新老更替 。
曾祖父许肇翰 , 山东潍县东南乡东王松人(今潍坊市坊子区) , 生于1889年农历二月初八 , 他的出生开启了曾祖父这辈人对我们这个人丁兴旺家族的跨越式推动与发展 。 首先是人口的急剧增加 。 曾祖父的父亲是亲兄弟4个 , 这4位亲兄弟共同为这个大家庭贡献了16位公子 , 亦称叔伯兄弟 。 我曾祖父为大 , 也就是说 , 曾祖父的爷爷有16个亲孙子 。 而这16个孙子又为他们的爷爷生出37位曾孙 , 就是我的爷爷那辈人 ,
我爷爷又是他们侪辈37位中的老大 。 这么庞大的家族系数 , 以至于到了爷爷那辈就无法再按原来的排序延展下去 , 只好以曾祖父和他的15个小弟各自分支衍生 , 另起一行 。
虽然我的父亲以及之下我的哥哥于侪辈中人依然排行老大 , 却再无曾祖父那辈兄弟气势磅礴的排序 。 适逢革命成功 , 旧的礼制被废 , 曾祖父顺势而为 , 决断地革了自己封建家庭的命 , 也算是一位简单的革命者吧 。
丁兴势众 , 确实形成一股强大的人流 , 据说做饭、吃饭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大片 。 大家庭没分家过日子的时候 , 成员最盛时达到120人之多 。 开始是曾祖父那辈兄弟的16个媳妇分成四人一组轮流做饭 。 后来媳妇熬成婆 , 三十多个孙子媳妇分组值班 , 有的做饭 , 有的打扫家族胡同和院子的卫生 , 农忙时节还要下地干活 。
这么多人不可能聚在一起吃饭 , 只能各个小家庭派人到总部大院打饭 , 带到小家庭的院落或房间用餐 , 饭后再把碗筷洗净送到大厨房 。
人来人往 , 一起为吃饭而奔波的场面 , 何等壮观!可惜那时候没有摄像器材 , 任凭时光流逝 , 带走了不可复制的历史画卷 。
曾祖父那辈人的家族旧事,做饭吃饭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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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口大量增加的同时 , 大家庭的物质积累迅速形成 , 土地资源的扩张是第一位的 。 原本我们这个家族勉强算是一个耕读之家 , 虽在明朝万历年间出了进士许舜民 , 但还是以种地为生 , 多平庸之辈 , 无显赫之处 。
清中叶以降 , 潍县一带工商业发展 , 祖上几代人便靠推着独轮车走南闯北 , 卖点南有北缺的小东西 , 赚点蝇头小利 。 勤俭持家 , 点滴积累 , 到了清末 , 算是积攒了一些家产 , 购置了村子周边的不少土地 , 筑起了几个院落 。 日常生活进入有条不紊的平稳时段 , 家人心绪安妥 , 礼仪彰显 , 年复一年 , 资本扩张 , 人丁兴旺 。
尤其是曾祖父长大成人后 , 其不凡的生产经营理念和家族管理才能显现 , 在庞大的家族发展事业中占据上风 , 不到20岁就成为这个大家庭说一不二的掌门人 。 听说曾祖父没有进过一天学堂 ,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 却精于算计、善于计划 , 家里家外一把手 , 治家有方 。
家族最为发达时 , 开着油坊(榨油厂)、酒坊(酿酒厂) , 城里有马车店、钱庄 。 曾祖父没文化 , 不知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 , 家里条件好了之后 , 就把他的弟弟们全部送到私塾或学堂 , 以了却自己的读书心愿 。
曾祖父那辈人的家族旧事,做饭吃饭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大片】在16位曾祖父当中 , 我见过且有较深记忆的至少有五位老爷、六位老妈 。 当然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我的曾祖母 , 打我出生 , 我们就一直住在一起 。 尤其是曾祖母中风瘫痪以后 , 因为爷爷奶奶在外地工作 , 照顾瘫痪在炕上的曾祖母的重任落在了我母亲身上 。 父亲开火车奔驰在济南、青岛间的胶济铁路上 , 无暇顾及 , 母亲带着我们艰难前行 , 生活异常艰辛 。
曾祖母在炕上一躺就是八年 , 老人家于1968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去世 , 我印象极深 , 出殡时的队列一眼看不到头 。 曾祖母与我母亲从安丘县的同一个村庄先后嫁到我们村 , 成为奶奶和孙子媳妇 , 感情亲近 。
听母亲说 , 曾祖母是持家好手 , 曾祖父想出的很多主意都是曾祖母协助实施完成的 。 她处世温和、处事得当、光风霁月 , 无论是在家族里还是村子里 , 都享有很高的个人威望 。
母亲常说这个故事:有一天中午 , 趁家人休息 , 一个小偷溜进了院里 , 被发现后很快遭围困在一间房子里 。 此时曾祖母来了 , 走进小偷躲藏的那间房里 , 看了一会儿 , 转身出来 , 让家人放下手里的棍棒各自散去 , 然后打开了小偷躲藏的房屋后门 。 不一会儿 , 听见后门一个人跑出去的声音 , 大家知道 , 那个小偷跑了 。 人们问曾祖母为什么放走小偷 , 曾祖母说 , 抓贼容易 , 放贼难 。 大家一听 , 知道这是一个熟人 , 于是各种猜测纷起 , 但是直到曾祖母去世 , 以至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小偷是谁 。 曾祖母从未对人说过这人是谁 , 此为老人家做人的根基 。
曾祖父那辈人的家族旧事,做饭吃饭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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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粗壮短小的曾祖父有些侠气 , 传得很盛的有两件事 。
一件是打日本鬼子时他给抗日武装送钱买刀枪 , 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气节 。
再一件就是他与在我们家做工的南乡人打赌赢了 , 却赔上家里一半土地的故事 。 据说曾祖父生前很不愿意提及此事 , 作为后代当尊重其意 。 大致的意思是曾祖父与南乡人由争执到打赌 , 一个火车头长还是三间屋长 , 曾祖父说火车头长 , 南乡人反之 。 如果曾祖父输了就给南乡人加一年工钱 , 南乡人输了就白干一年 。 结果 , 曾祖父赢了 。 南乡人二话没说 , 第二天背着自己的行李回老家了 。 几天后曾祖父排行第八的弟弟出门被绑票 , 绑票的组织者就是那个打赌输了的南乡人 。 曾祖父把家里的土地变卖一半 , 赎回了八弟 。
处理完八弟被绑票事件不久 , 曾祖父亲自主持 , 把这个100多人生活在一起的大家庭拆分了 , 兄弟16位各自领家为序 , 带着嫡系儿孙们分飞筑巢 。
一段谈不上多么恢宏却也具有代表性的历史故事 , 书写至此 。 不久 , 潍县城被解放军攻下 , 一个崭新的时代拉开帷幕 , 曾祖父和他的弟弟们涌入大时代洪流之中 。 其中排行最小的十六小弟许肇霞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 立下赫赫战功 , 回国后因伤不治牺牲 , 为曾祖父那辈兄弟和我们这个大家庭添了无上荣光 。
十六老妈是曾祖父这辈人中最后一位离世的 , 她独自一人把年幼的孩子们拉扯大 , 吃了不少苦 。 她是带着一辈人的历史、一个时代的聚散变迁离开我们的 。
十六老妈既坚韧又温暖的眼神 , 一直被我牢记 。 她身后我的爷爷辈尚有许多健在者 , 年岁最长者已九十三岁 , 为曾祖父十弟的二儿子 , 我叫他二爷爷 。 每到大年初一去拜年 , 二爷爷总忘不了说几句我曾祖父和过去那个大家庭的事 , 至今二爷爷家的客间还摆放着当年大家庭分家时得到的一张三抽桌 。 二爷爷一直把这张洋槐木做的桌子放在显眼处 , 当作这个大家庭最好的纪念物 , 讲述着悠长、跌宕的家族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