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 阿芬婶

每年杨梅熟了的时候 , 我便会想起阿芬婶 。
夜光杯 阿芬婶
文章图片
夜光杯 阿芬婶】阿芬婶是兴万阿爷的大儿媳 。 兴万阿爷是我阿爷的表兄弟 , 生活在宁波裘市镇上 。 兴万阿爷有四个儿子 , 大儿子永根娶了阿芬婶 。 永根叔其貌不扬 , 憨厚老实 , 娶的阿芬婶却清秀雅致 , 瓜子脸 , 弯弯的娥眉 , 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 走起路来像一枝春风里柔柔的杨柳 , 静下来就像一朵上海人喜欢的栀子花 , 声音也好听 , 说话像黄鹂鸟在唱歌 , 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 。
五十多年前 , 我四岁多的样子 , 那时候孃孃在宁波老家插队落户 。 农忙的时候 , 阿娘就带着我去宁波乡下 , 帮孃孃料理家务 。 从孃孃插队的白米湾到裘市 , 要走近十里地 。 阿娘要去兴万阿爷家走亲戚 , 就带着我一起去 。
兴万阿爷看见人客来 , 满心欢喜的样子 , 吩咐阿芬婶去煮红糖荷包蛋面 。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芬婶 , 第一次吃红糖荷包蛋面 。 这个面真难吃啊!阿娘说 , 小歪 , 这是宁波人招待最好的人客的点心 , 你一定要吃掉!阿芬婶在边上说 , 把荷包蛋吃了吧 , 不要浪费哦 。
兴万阿爷的小儿子阿四抬头 , 比我大不了几岁 , 便成了我的玩伴 。 他带我到镇上去玩 , 那里有新华书店 , 看见连环画 , 我便迈不动腿了 。 阿四抬头又带我去制糖厂玩 , 数十台机器一起工作 , 一根根甘蔗进去 , 经过一道道流水线 , 就成了白糖 , 让我大开眼界 。 除了阿四抬头 , 我还有一个小玩伴 , 就是阿芬婶的女儿 。 小姑娘比我小两岁 , 和她妈妈一样 , 也是一个美人坯子 。 每天就像跟屁虫一样 , 跟在我后面 。 到宁波去的时候 , 我带了几个蜡模翻出来的小动物 , 有小象小狗小兔子 , 小姑娘看见便要玩 , 我坚决不同意:“这个一捏就要碎的 , 你不能玩!”经不住小姑娘的软磨硬泡 , 小象小狗小兔子就到了她的手中 。 很快 , 小姑娘哭着来找我了 , 说小兔子碎掉了 。 四岁多的我 , 一身匪气 , 拿起把镰刀就要砍她 。 小姑娘一路逃 , 我一路追 。 永根叔赶上来夺我的镰刀 , 阿芬婶则像老鹰抓小鸡游戏中的鸡妈妈 , 护着小姑娘 。
夏天的时候 , 杨梅熟了 , 兴万阿爷家里有了两大筐杨梅 , 个个红得发黑 , 盐水浸泡后 , 好吃得不得了 。 大人讲 , 这是余姚山里的杨梅 , 是最好吃的杨梅 , 也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的杨梅 。 阿芬婶是余姚山里人 , 这个杨梅是她娘家山里带来的 。 后来 , 每次看见阿芬婶 , 我就问有没有杨梅?阿芬婶说 , 杨梅只有6月里有 , 哪里季季都有杨梅啊 。
和余姚山里比 , 裘市算是富庶的 , 阿芬婶嫁到裘市 , 等于攀了高枝 。 那时候 , 兴万阿爷的儿子里 , 只有永根成了家 , 住在兴万阿爷家对面的一个小房子里 。 进了门 , 是一个葡萄架 , 走过弯弯曲曲的小弄堂 , 就是永根叔的家 。 这是我在裘市看到最整洁的房子 , 收拾得干干净净 , 看得出 , 阿芬婶是用心在经营这个简陋的家的 。 在兴万阿爷家里 , 阿芬婶总是一脸的欢颜 , 做再多的家务 , 也是开开心心的样子 。 她操持着家里的活 , 精打细算 。 土灶里的柴灰烧好了 , 就放到边上的火塘里 , 铜吊里盛满凉水 , 就在柴灰里焐热 。 宁波人做人家 , 在阿芬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
阿娘把自己的墓地选在宁波慈城的山上 , 她去世的时候 , 我和家人一起去慈城为老太太落葬 , 顺道去裘市看望兴万阿爷 。 那时候 , 我已近三十岁 , 兴万阿爷的四个儿子都已经成家了 。 八十多岁的他,不麻烦儿子 , 和老伴在街上摆摊卖水果 , 赚几个钱养老 。 阿芬婶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 , 依然清纯脱俗 , 像一个邻家姐姐 。 她家的小美女去宁波读了卫校 , 像她妈妈当年那样 , 勇敢地离开裘市这块乡村的土地 , 去宁波医院当护士 , 追求属于自己的更美好的生活 。 我没有问阿芬婶要杨梅 , 悄悄掏出100元钱 , 在兴万阿爷的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橘子 。
今年6月 , 余姚的朋友送来两筐杨梅 , 让我又想起了阿芬婶 , 想起了那些遥远的时光、贫困而又甜蜜的日子 。 (王家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