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去弄瓦

作者:黎荔
今生去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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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去弄瓦】在古代 , 把生男孩叫“弄璋之喜” , 生女孩叫“弄瓦之喜” , 至今偶见沿用 。 “弄璋、弄瓦”典出《诗经·小雅·斯干》 , “乃生男子 , 载寝之床 , 载衣之裳 , 载弄之璋 。 ……乃生女子 , 载寝之地 , 载衣之裼 , 载弄之瓦 。 ”璋是贵重的玉石 , 瓦是古人对“土器火烧”的总称 , 用在这里 , 应该指纺车上的零件 , 也即小巧的陶纺轮 。 给男孩儿“璋”玩 , 是期待他长大后能成为手执玉璋的文武重臣 。 给女孩儿“瓦”玩 , 是希望她将来能胜任女红之意 。 男孩弄璋 , 女孩弄瓦 , 体现了古时候父母对于子女的期盼 。 在古代 , 男女角色分工是非常明确的 , 男主外女主内 , 阴阳得位 , 各得其所 , 只是以今人眼光看 , 一个是玉器(璋) , 一个是陶器(瓦) , 一个睡在床上高处 , 一个睡在床下地上 , 这区别实在也太大了!
提起瓦 , 就会想起村子、炊烟、池塘等乡村物事 。 瓦为土器 , 是农耕文明的记忆 。 我虽然没有生长在乡村田园 , 而是在小城的横街窄巷长大 , 但也是和瓦片极其亲近的 。 无璋的陋巷女儿 , 当然是弄瓦长大的 。 想起我的童年时代 , 爬墙藤萝的小巷 , 鱼鳞黑瓦老屋 , 春天落在瓦面上沙沙的柔和雨声 , 夏天透过阁楼的明瓦可以望见一天星斗 , 秋天瓦楞缝里的瘦草在风中萧瑟 , 冬天夜里在枕上可以听到野猫从屋瓦上跃过 , 这就是我那时候小小世界中的春夏秋冬 。 老屋是人字形的屋宇 , 陡峭的坡度 , 造成房前有一道长长的屋檐 , 屋后也有长长的一道 , 因此 , 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阁楼 。 阳光晴好的日子 , 我会努力推开阁楼小小的窗户 , 把身体靠在窗框上 , 但又不敢出去太多 , 外面就是瓦片的屋顶 , 开着一蓬蓬的瓦松花 , 瓦楞中有杂草丛生 , 有麻雀和鸽子停在上面 , 窗户一打开 , 鸟群就纷乱着翅膀 , 哗啦啦地在眼前飞过 。 那是前街后巷邻居们的屋瓦 , 前后左右一户户人家 , 都是这种人字形的屋宇 , 在一浪接一浪的屋檐带动下 , 所有的屋宇跃跃欲飞 , 就像是一只只大鸟打开的翅膀 , 瓦片是翅膀上一根根整齐排列的羽毛 。
今生去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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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后 , 时常路过江南 , 江南的瓦与故乡的有所不同 。 水边柳丝如烟处 , 有几座粉墙黛瓦的小屋 。 一片片青黑沉静的瓦 , 互相牵连着 , 织成一片屋顶 。 屋旁几枝桃花嫣然一片 , 紫燕在空中轻灵地掠过 。 在一座石拱桥上 , 点染几点桃红 , 几滴瓦蓝 , 那是石桥上走过的几位婀娜女子 。 这就是江南 , 高低错落 , 白墙黑瓦 , 色调对比鲜明 , 宛如文人字画 , 弥漫着千年氤氲的书卷气 。 路过雨中的江南 , 幽远的小巷中 , 绵绵雨丝在两旁的民居瓦楞上跳跃 , 忽而又顽皮地跳到青石板的路上 。 不同于打在铁皮上清脆热烈的的声音 , 打在玻璃上戛然而止的声音 , 打在瓦上的雨声是低沉舒缓的 , 像是故交重逢 , 絮语不休 。 青黑的瓦片被雨水洗得发亮 , 一排檐滴接二连三地打在青石板上 , 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
想起周作人说过 ,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 , 清泉绿茶 , 用素雅的陶瓷茶具 , 同二三人共饮 , 得半日之闲 , 可抵十年的尘梦 。 我常常想 , 为什么一定要在“瓦屋纸窗之下”呢?也许因为一片屋瓦所特有的性情气质吧?从喧闹的人群中剥离出来的 , 寂寞的独叹 , 如果用一幅画面来形容它的话 , 那么 , 它的色泽应该是瓦屋上的雪 , 静谧中透着轻微的呼吸 。 干枯散落的蒲公英 , 默默躲在瓦缝里 , 一直要等到春天来临 , 它强健的根 , 又有谁能看得见?但到得来年 , 某一天就会突然发现 , 春雨中湿漉漉的瓦片耐不住寂寞 , 已邀了几根闲草、几茎小花做伴 。
瞧瞧 , 一片瓦多有意思啊!今生既然是弄瓦之人 , 那就安心弄瓦吧!举目四顾 , 时代遍地砖瓦 , 那么多土崩瓦解 , 那么多瓦砾野花 。 做砖 , 做瓦 , 我们都不过某一座宏伟大厦中的一砖一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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