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林强:我更希望用音乐去治疗

林强的足迹 , 很多文章里都写过 。 他短暂地当过唱闽南语的摇滚歌手(《向前走》[1990]、《春风少年兄》[1994]、《娱乐世界》[1996] , 一度是侯孝贤电影里的熟面孔(《戏梦人生》[1993]、《好男好女》[1995]、《南国再见 , 南国》[1996]) 。 之后他不演戏了 , 以作曲家的身份继续工作 , 为侯孝贤做了几部电影配乐 , 贾樟柯也喜欢找他 。 毕赣为《路边野餐》找他合作的时候 , 林强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配乐大师 。 岁月沉积在他的身上——台湾流行歌的黄金时代 , 叛逆迷茫的青年时期 , 充满细节的平民生活 , 看电影的旧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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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强《向前走》林强长了一张不分地域时间的华人男性的脸 。 如果他继续做演员 , 银幕生涯会很长 。 这张脸可以从骑摩托车的青年 , 演到烦躁中年和阴郁的老年 , 在观众的注视下变老 。 让时间慢慢透过银幕磨损这张脸 , 应会很有意思 。 但他放弃了在镜头下展示时间流逝的可能 , 专心做“乐工” 。作为音乐工作者的林强有一种能力 。 他的配乐像新雨落进尘土 , 采样来自熟悉情境的变调 , 旋律唤起深层的记忆 。 林强擅用电子乐 , 自称逻辑较差 , 做音乐多凭感觉 。 他不强求写出让人印象深刻的主题旋律 , 好让观众从此听见音乐就想起当时情景 。 如果电影是梦境的再现 , 林强的音乐让观众跌入下一层梦境 , 用晶莹的乐句和暧昧的节奏作线索 , 连接现实、回忆和潜意识的世界 。
林强的个人音乐作品不多 。 最近他出了一张叫《别样》的电子乐EP , 三首曲子 。 《水波石》发生在乳白色的水中 , 合成器声波的弧线交错 , 水下世界的蚌类一开一合 , 游鱼吐泡泡 。 《月游》躺在咕咚咕咚的疏松节奏上起乱梦 , 如同快速动眼期的乱梦 , 有清晰的琴音在梦中闪过 。 《重重叠叠》像一个有头有尾的好故事的开头 。 然而当叙述者真的讲起故事 , 徒有腔调而无意义 , 像戏曲里的咿咿呀呀 , 原来是另一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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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强摄影:贤凯澎湃新闻:这些音乐开始的契机是什么?它们是受到某一次灵感的触发 , 还是一段时间深思熟虑的结果?林强:是“别的音乐”的伙伴邀约 , 询问我是否有意愿和他们的唱片厂牌biéRecords合作 。 我答应后就开始想 , 要如何做 , 也有我过去习惯写备忘的一些音乐想法 。
澎湃新闻:自己的创作从无到有、完全地反映自我 , 你抗拒这种程度的袒露自我吗?
林强:人的想象力是多元的 , 坦露自我是其中一项 , 就看自己的选择 。 音乐从心而发 , 只反映某部分的我 。
澎湃新闻:这张作品 , 听过的人会产生自己的感受 , 但是很难表达和讨论 。 你做这些音乐的时候想过要和听者交流 , 得到他们的回馈吗?
林强:有机缘交流当然好 , 但我没有期待要听者回馈 。 见面不聊音乐也蛮好 , 就是生活 。
澎湃新闻:关于这张作品 , 你觉得有什么是可以告诉听者的 , 比如情绪的描述 , 创作的情景 , 某些采样的出处 , 或者特殊的创作手法?
林强:我近年才开始使用硬件的合成器 , 这张作品的基础结构是用Elektron的Digitakt做编排 , 然后再到计算机做微调 , 也用了家里的月琴还有三弦跟我的声音 , 录到计算机里再做混音 。
澎湃新闻:对很多人来说 , 这张作品也是“听过即忘”的 。 听的当下发现很多东西 , 按下停止键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 可能进到潜意识里去了吧......对你来说呢 , 你会通过声音的通感为它赋予具体形象 , 让它可以一直坚固地存在和继续生长吗?
林强:我无法控制别人的听觉 , 别人想听就很感谢 。 至于会不会继续生长 , 那是作品与他人的关系 , 我没有这样的企图或想法 。
澎湃新闻:为别人的作品配乐和自己原创之间存在根本的区别吗?
林强:为别人配乐会有很多妥协与沟通修改 , 自己的作品会有前期的思考 , 然后就随着自己的想象力 , 自由自在地展开 。
澎湃新闻:这个问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有过你觉得失败的配乐作品吗?有的话 , 是为什么?
林强:有 , 过了几年再听 , 觉得很难听 , 不应该用那样的音色或是太刻意做作 。
澎湃新闻:你会重新看配过乐的电影吗?有没有哪些作品在回看时生出改变配乐的想法?
林强:会 , 但太迟了!都已上映过 , 或已做成DVD或在网络上 。
澎湃新闻:从第一张个人专辑到现在 , 除了音乐风格的变化 , 你有没有创作理念的变化?当你觉察到变化即将发生 , 你是什么状态?
林强:肯定有 , 我是希望能有变化 , 但要化成什么?自己不确定 。
澎湃新闻:长期习惯于用音乐表达 , 是否会退化语言和文字表达的能力?看待事物的方式 , 会逐渐倾向于做音乐的比较朦胧、拥抱未知方式吗?
林强:应该会 , 很久没有在媒体上用语言或文字表达 。 以前经常后悔说错话 , 自己是音乐工作者 , 理当用音乐表达 。 音乐看不到 , 摸不着 , 本质就抽象 。 朦胧或探索 , 是一种选择 。
澎湃新闻:你说过自己做音乐凭感觉 , 逻辑思考差一点 。 古典音乐很讲逻辑性 , 你会因为好奇去学习那种逻辑 , 然后突破一下惯性方式吗?
林强:不会 , 生活上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 , 例如改过自己傲慢的态度 。
澎湃新闻:对你来说 , 你觉得音乐更多的是一种超验的体验 , 还是后天习得的一种工具 , 用它来描述所见所感更多一点?
林强:都有吧 , 我更希望可以用音乐来治我的病 , 例如常动怒生气上火 , 或是胃痛、感冒发烧、头昏目眩 。 有尝试一二次 , 但无效 , 还得吃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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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强澎湃新闻:音乐有保留记忆的功能 , 比如毕赣拍《路边野餐》请你配乐 , 不仅因为他信任你的才能 , 也因为你是林强 , 唱过闽南语摇滚歌 , 是他喜欢的侯孝贤导演的御用配乐和用过的演员 。 你的身上留有那些痕迹 。 有些人会在一种最成功的身份里活到老 , 你很快就转变了 , 好像没有显现出对过去的留恋 。 还是说 , 你不留恋的只是过去的自己 , 但是对曾经生活的眷恋 , 都体现在你挑选配乐艺术作品的选择里面?林强:谢谢你的问题 , 我从未这样想过 。 会答应做一部电影或纪录片的配乐 , 也是一种情感的投射 , 为此过去种种的生活积累 , 才选择音乐的表现方式 。 生活上 , 我常常想要吃过去喜欢的食物 , 或是去看看年轻时的学校或当兵的地方 , 但人的名气总觉得是更虚幻的 。
澎湃新闻:你合作最多的侯孝贤和贾樟柯导演都擅长拍生活 。 他们的作品里都有灰尘的味道 。 那种质感很足、情绪饱满的生活也是你有过的吧 。 以现在的年纪和生活状态 , 你还需要时不时地进到那种生活里去吗?
林强:不用进去 , 我一直都在市井气的地方 , 现在也是 。
澎湃新闻:配乐工作的选择 , 和你个人的观影范围相似 , 还是两块有错开的部分?你会看非现实主义的电影和书籍吗?
林强:太过暴力情色的我不接 , 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 , 也许是磁场不同 。 现在很少看电影 , 但常在YouTube上看别人介绍的电影 , 了解近期有什么电影都在演些什么 , 也看过去没看过的商业片 , 也有世界电影大师的作品 。 看看别人是如何介绍的 , 看看他的不同角度 。 我很少看电影相关的书籍 。
澎湃新闻:从青年时期到现在 , 能即时打动你的文艺作品范围有变化、拓宽 , 还是和从前差不多?
林强:我年轻时爱看美国好莱坞的流行科幻片 , 像《星际大战》《E.T.》《第三类接触》......很努力看欧美的艺术片 , 常看不懂睡着 , 看了侯导或张艺谋导演的电影 , 觉得感动好看 , 但不知那叫文艺片 。 近期能打动我的大都是纪录片 , 像张楠导演的《筑城记》 , 是我配乐的 。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职业音乐人 , 你的脑袋中是不是经常会浮现出音乐?还是我想错了 , 很多时候反而是寂静 。
林强:不是 。 常出现老歌 , 我会唱两句 。 又常唱错 , 记不清歌词 , 只哼旋律 。 很多时候也不是寂静 , 应是胡思乱想 。
澎湃新闻:很多对你的采访都集中在那些所谓的“关键人生节点”上 , 据此建立起你的公众形象 。 那些机遇和成就 , 真的是构建你人生的关键吗?存不存在另一些更细微的事件和瞬间 , 塑造了今天的你?
林强:构建我人生的 , 当然不只媒体上的讯息 。 我所做过的事 , 起心动念言语造作 , 必定有个结果在往后会出现 , 只是时间的早晚 。
澎湃新闻:你一直在做音乐 。 是你被某种力量选择了以音乐表达和谋生 , 还是你主动选择了音乐?做音乐会让你更加了解自己的存在 , 帮助你理解外部世界吗?
林强:人是有命运的 , 人也有能力改变命运 , 所以叫“天地人”三才 。 人与天地本是一体 , 是相辅相成 。 任何工作事业 , 都可以是修行 , 也可以是学习反省 。 省了够深 , 就透了智慧 。
澎湃新闻:对你来说 , 音乐是什么?
林强:是生活的一部分 。
澎湃新闻:你在之前的采访中表达过“一团和气”的生活态度 , 创作态度也是这样吗?比如你看到电影需要配乐的片段 , 或者想要做自己的音乐时 , 会不会调皮一下去反抗它 , 打破“一团和气”?
林强:道家说“外圆内方” , 与人和光同尘 , 行为中道 。 音乐艺术是想象力的呈现 , 无边无际不可思议 , 不是反抗 , 而是本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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