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流泪的勇气】作者：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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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中国古代的诗人们 ， 泪点极低 ， 动不动就当众泪洒衣襟 ， 不是“谁云少年别 ， 流泪各沾衣”、“相顾无言 ， 惟有泪千行” ， “座中泣下谁最多？扬州司马青衫湿” ， 就是“今夕襄阳山太守 ， 座中流泪听商声” ， “执手相看泪眼 ， 竟无语凝噎”……真是“多少泪 ， 沾袖复横颐” ， 这些总是泪湿罗巾、泪湿阑干、当众歔欷不已的诗人们 ， 要搁在今天 ， 大众肯定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患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现在的人不像从前 ， 情感感知力那么敏锐又细腻 ， 一点点事物的细微变化都惊心动魄 ， 季节变换 ， 月华如水 ， 大雁飞过 ， 都伤春悲秋 ， 牵动眼泪 。 现在不兴了 ， 这样泪腺发达 ， 会被看作是缺乏自控力 ， 因为眼泪代表的是软弱 。
正常人遇到难过 ， 悲伤或者高兴的情绪时会流泪 ， 这也是人体面对外界压力的一种防御机制 ， 就好像水坝蓄满了水要打开闸门缓解掉水压一样 。 但是 ， 我们现在讲情绪管理 ， 不光认为男孩不应该哭 ， 女孩也不要哭 ， 因为女人也不能软弱 。 从小到大 ， 真实的孩子在害怕 ， 在大哭 ， 可是我们大人从来看不到这个真实的孩子 ， 我们看到的是“应该”中的孩子 ， 一个名字叫“应该”的孩子 。 他应该不哭 ， 他应该怎么怎么样 ， 我们中国父母都在养那个孩子——他的名字叫“应该” ，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 ， 完美的孩子 ， 我们中国的父母看不到真实的孩子 。 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 ， 渐渐地淹没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 心口的盔甲长过一层又一层 ， 于是 ， 有了一颗很硬的心 。 进入社会厮杀后 ， 心更要狠一点才能适应生存 ， 才能杀出一条路 。 眼里进过太多沙子 ， 摸爬打滚 ， 人到中年 ， 早就百毒不侵了 。 上有老下有少 ， 作为顶梁柱的中年人 ， 更是轻易不哭 。 遇着难事了 ， 灌好一杯枸杞茶 ， 把车开进地库猛抽一顿烟 ， 走出电梯就又是好汉一个 。 不借着时不时发发酒疯 ， 歇斯底里大哭大闹一场 ， 一个中年男人心中那些迷惘、渴望、悲伤、颓靡、不满足、无所依托 ， 遭遇财务危机 ， 惊见鬓间白发 ， 毫无准备的被裁员 ， 突然而至的被离婚 ， 经历一场场挫败后的信念崩塌和幻灭……这些汹涌而来的情绪 ， 都不知怎样找到宣泄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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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时代 ， 只有少数人可以无忌讳地当众流泪 ， 比如唱《送别》、唱《我爱你 ， 再见》时泣不成声的朴树 ， 没人知道他哽咽崩溃时在想什么 ， 或许他只是想起了人生中那些艰难的离别 ， 想起了那些花儿 。 最近47岁的朴树在综艺节目《明日创作计划》中 ， 以“朴树 ， 又哭了”这样的标题 ， 都能又上一次热搜 。 在不需要卖力表演感动滥情的场合 ， 这个身为导师的男人当众坦然流泪 ， 不是因为自己 ， 而是为了《明日创作计划》节目中一位生存艰难的素人歌手在现场唱了一首《明天》 ， 讲述追梦路上的迷惘和自救 ， 这或许让朴树想起了多年前也曾犹疑徘徊 ， 但最终决定把一生献给音乐的自己？于是 ， 在面对自己的镜头前 ， 朴树像个赤诚的孩子一般释放自己的情绪 ， 任凭泪水倾盆而下 。 一个人毫无遮掩坦呈软弱 ， 在我们今天的现实人间 ， 真的稀缺又奢侈 。 大众和媒体之所以喜欢津津乐道朴树这一面 ， 因为作为歌手、音乐制作人、艺术家的他 ， 标签就是敏感纯粹、过于少年气、忠于自我 ， 朴树本身还是一个从抑郁症里趟过来的人 ， 在不管不顾自由流泪这件事上 ， 他似乎获得了天然的豁免权 。
活成一个真的人 ， 是需要冒险精神的 ， 不但要有冒犯别人的勇气 ， 还要能够承担冒犯别人的代价 ， 以及掌握好这种冒犯的分寸 。 我们这些没有豁免权的凡人 ， 哪里敢活得这么真实啊！我们得千方百计地避开一切争论 ， 通过压抑自己、克制自己 ， 避免冒犯到社会和他人 。 因为自己会软弱 ， 所以理解人性的软弱 ， 做不到的事就不强求了 。 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 ， 不及英雄的有力 ， 但正是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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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源：(文化学者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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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当众流泪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