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平凡的一天） _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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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迟非 | 禁止转载

1

“恭喜你，成北北，你转正了，入职报告我今天下午下班之前就会发给你。”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北风刮得窗户咯吱咯吱响，主任办公室很暖和，也很安静，安静到成北北要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仰天大笑。面无表情的主任医生照本宣科地把转正申明干巴巴念了一遍，然后木着一张脸恭喜成北北转正。

成北北在省医院实习了一年，终于转正了，在这里，不得不提成北北的科室，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专门给上帝他老人家擦屁股的行当，接生婆，稳婆，妇产科医生。

她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垂着头走在医院妇产科住院部的走廊上，不少年轻的大肚婆正嗑着瓜子聊着天，看见她低着个脑袋，不由得笑着凑上来问一句：“成医生，你又被主任骂啦！”

成北北停了步子，站在走廊里，摇摇头，长叹一口气，然后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几袋糖果，冲着那些大肚婆们傻笑：“恭喜我，转正啦！你们这些大肚婆，成天不盼我点好，见天盼着我挨骂。”然后抓着那些低糖低脂的水果糖一个床位一个床位地发。

成北北性子欢脱，本科的时候，就在学校干过几件不着调的事，比如举着大字报站在食堂门口控诉食堂的红烧肉分量太少。再比如，学校停水的时候，拿着一台破DV，满学校的采访同学，还剪成视频发到网上，点击率都引起教育局的重视了，结果惹得学校领导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扣了她两次奖学金。

她倒好，把成绩单往校园网上一贴，说学校区别待遇。

按照她导师的话来说，以她神经大条，粗心粗意的性子不适合当医生，更别谈是在妇产科了。导师原来是不准备收她的，可成北北的成绩无论是横着看还是竖着看都是第一名，导师不乐意，可也没办法。

成北北还记得她倔强地反驳导师的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就像一个大锅盖。她听着导师的话，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盯着导师眼里的不喜欢情绪，一向不跟导师发生正面冲突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拿在手里，伸到导师面前抖了抖。

“我成北北是很粗心，生活里是丢三落四，可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病人放松警惕，如何生活是我的态度，怎样面对工作和病人是我的原则，我成北北既然选择当医生，就当得起医生。”她硬着脖子，挺直了脊背，又重新穿上那一身白大褂，郑重地从第一颗扣子扣到最后一颗扣子。等她出了导师办公室，跑到女厕所里坐着流眼泪。

后来，她找了关系，硬是把自己塞进了省医院妇产科当实习生，主任医生是个中年刻板的女人，整天板着一张晚娘脸，科里的小护士和年轻医生都不敢跟她多说话，多说多挨骂。

成北北来报到的第一天，那主任医生就面露嫌弃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是走后门进来的，但是我丑话可说在前面，妇产科跟其他科室不一样，你面对的都是非常脆弱的新生命，容不得一点差错。”

那时候，成北北穿着白大褂，别着实习生的标签，跟在她身后，一边点头哈腰听着，一边做着鬼脸，恰好被一个正准备送进产房的产妇看见，一时间压抑不住笑得直抽抽，一边笑一边疼得飙泪。

后来那个产妇生了一个六斤六两的儿子，睡在病房里跟老公说：“我那天看到一个很有趣的实习医生，那会我正疼，看到她跟那挤眉弄眼，笑得我突然就来了劲。”

成北北正查房查到这个病房，走到门口就听见那产妇说话，那一刻，她觉得她真适合当妇产科医生，她真喜欢当接生婆。

2

转正之后的成北北嘚瑟了好久，还特地拿着那张转正报告跑到时桉家里，在周淮生面前溜达了一圈，那小眼神别提多得意：我现在也是有组织的人了，我让你还怎么鄙视我。

周淮生给自己儿子喂奶，眼神轻飘飘扔过去，“你当初进省医院的介绍人是我的粉丝。”成北北一呛，当初介绍她进省医院的那个师兄，在学校里也算是个受人敬仰的神级人物，没想到神级人物也是大神的粉丝。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成北北内伤，把时桉家的大门甩得哐啷响。坐在马路牙子上冷静了一小会，吸了不少尾气，从羽绒服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笑得灿烂的头像，“桑桑，我转正了，出来陪我庆祝一下呗。”

尤桑缩着脖子坐在大排档里，大排档里没有暖气，只有两扇带滑轮的玻璃门，她就坐在那个大风呼呼刮的门缝那里，缩着脖子往外看，就看见一个穿着绿色羽绒服，戴着白色绒线帽子的人慢吞吞往这边走，那顶毛绒帽子还是她织的呢！

还没走到大排档，成北北一脚踩了个滑，一屁股摔在雪堆里，这时候，旁边有一个人经过，成北北没抬头看，但她很精准很确定地听到了一声嗤笑。丢人啊，成北北听着那人走远，恶狠狠地捶地，然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冲着那人走过的方向做了一个必杀的手势。

推开门，成北北被穿堂风吹了个对穿，一头长发吹得张牙舞爪，她伸手随意拨了拨，一屁股最在尤桑对面，“桑桑啊，你就不能换个位置吗？每次来都坐这里，夏天空调吹不到，容易上火，冬天天天吹空调，容易肾虚呀！”说完转身朝收银台那里叫，“老板娘，点菜。”

尤桑紧了紧围巾，吸了吸鼻子，“转正了？”

“可不，我是谁啊，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妇产科圣手。”成北北小脸一扬，鼻孔朝天，瞧那洋洋得意的样子，看着怎么就那么欠打呢！

老板娘拿来菜单和本子递给成北北，这家排挡是成北北和尤桑最喜欢来的地方，和那老板娘都已经熟到了可以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程度，她接过老板娘手里的小本本，提笔准备写，就看见那纸上有很深的印记，想来前一张菜单的下笔有够重的，那字迹看得倒是清清楚楚，字体隽秀有力，力透纸背，但就点一个清炒小白菜是咋地，成北北莫名有些想笑。

“干煸土豆丝，水煮鱼片，羊肉小火锅……再来一瓶江小白。”

“你这一杯倒的酒量还喝白的，小心我把你扔外面，上次背你回去可是沉死我了。”尤桑一把抓过笔，瞪着成北北。

“就一点点，我好不容易在巫婆的手里活下来了，你不仅不跟我干一杯，你还不让我喝。”成北北是个酒鬼，是个酒量很浅的酒鬼，是个一喝醉就觉得自己是男人的酒鬼，一杯就倒，可她无酒不欢。

“咦，小妞，长得挺俊啊，当我女朋友好不好啊！”

果然，当尤桑看着成北北酡红着脸蛋开始胡言乱语，又是摘围巾又是摘帽子，准备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时候，抚额长叹，她就是自己自找的，不让她喝不就完了嘛！
【平凡人（平凡的一天）】
等成北北第二天醒过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睡在床上，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脑子，“正式上工之前的狂欢。”

3

成北北带着好几盒孕妇奶粉走进医院，换上白大褂，手里提着袋子溜达去查房，护士长跟她说，昨天夜里送来了一个孕妇，双胞胎，有些产前出血，住在十六楼单人宿舍，阵仗很大，闹得整个科室鸡飞狗跳了一晚。

秉着为人医者的仁心，成北北提着奶粉，抱着几颗大香橙往十六楼去，在电梯里遇到一个闭着眼睛穿着深灰色羽绒服的男人。成北北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因为那男人很白，非常白，白的他下颌那一块的青色经络都能够看得见。

“咳咳，那个，你是病人家属吗？”成北北眼神瞟了瞟，话刚说出口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像搭讪，这个人会不会觉得我很猥琐。

那人没理她，睁开眼睛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闭目养神，成北北觉得自己被人蔑视了，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扔个橙子到那人脸上，默默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伸手不停地按着十六楼。

到了十六楼，两个人同时走出电梯，刚才在电梯里没注意，等那人走远了，成北北才发现那人的腿长得简直逆天，穿着黑色的西裤，就这身材走出去绝对秒杀一批长腿欧巴。成北北正看着那人的背影发愣，就听见耳边一个甜甜的声音：“成医生，你是来看我的吗？”

那是成北北半个月前从路边救到医院的一个孕妇，长得就像一块糖，看着就甜的那种长相。那时候，成北北刚出门，拿着一块鸡蛋煎饼一边赶去医院一边啃着煎饼，正吃得满嘴油光，就听见身后一阵痛呼，这分明就是刚才跟她一起买鸡蛋煎饼的孕妇，一手拿着饼，一手扶着腰，站在原地疼得直叫嚷。

成北北一时间显出她那小得看不见的英雄气概，顺手就把这个孕妇送到医院了，后来才知道，这长的跟块糖似的孕妇竟然是海城最大的互联网公司的老板娘，这位老板娘揣着球不甘寂寞跑出来吃煎饼，想想，那见天吃着燕窝鲍鱼的胃怎么能够承受路边摊的摧残。

“那个，那个，啊，是啊，我……我来给你送奶粉啊！”成北北心想，我总不能说我早就把这个贵妇准妈妈忘到后脑勺去了吧！然后冲着值班台的护士小姐们使劲使眼色。

“啊，谢谢啊，你人真好……”

“谢太太，我们要去做孕检了，到时间了。”护士小妞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成功打断了她的话，趁着这个谢太太跟成北北挥手再见的间隙，扔了个“成功”的信号。

“就知道你来找昨天晚上送来的那个孕妇，1607，自己找去吧！”另外一个小护士冲左边走廊尽头扬了扬下巴。

成北北抱着几颗橙子站在病房外面，整理了一下仪容，正准备敲门打招呼，就看见电梯里那个很白的男人正用一块湿毛巾给孕妇擦脸，湿毛巾上一点热气都没有。成北北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上去就一把夺过拿毛巾。

“昨天晚上出血，你现在用冷毛巾给她擦脸，你怕她出事不够快啊！”然后极其迅速地把毛巾扔在一边，伸手就去探孕妇的额头，听了心率测了血压，等她动作流畅地全部做完，这才舒了一口气，“感觉怎么样？我看了病历，状况还好，出血情况不算很严重，这几天卧床好好休养。”

那孕妇似乎被她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乖巧地点点头。

等成北北检查完，转头就是一阵狂风暴雨，“我说你这是要当爸爸的样子吗？你不盼着自个宝宝安全生出来是吧！电梯里看你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做的事怎么就让人这么嫌弃呢！我可跟你说了，这孕妇身体状态很重要的，我瞅着这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傻了吧唧的老公……”

“医生……他是我哥哥。”那是孕妇小声的，温柔的一句话。

成北北嘴还张着，魂已经飞走了，半晌等她回过神来，那张脸就差没冒气了，坚强地挤出一点尴尬的微笑。她伸手摸了摸脖子，目光四处窜逃，“那个，哥……哥哥，也不能乱来不是，那，还是亲外甥呢。”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拿着病历板走出病房，那步伐有些虚浮有些凌乱。

而那个男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字，那极长的眼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只知道过了很久，那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轻轻一掀，那白皙的脸上竟然浮现一抹诡异的笑。

“哥……”

“好了，我去给你温毛巾。”声音有点沙哑，就像磨过细砂，温柔得不像话。

4

当成北北把那天那件乌龙事忘到脑后的时候，她又遇见了那个男人，在那家大排档里。

那个男人点了一盘清炒小白菜，然后一碗米饭，面无表情地吃饭，成北北看着他就感觉那人像是在吃蜡烛，天底下竟然有这样暴殄粮食的人。

面前坐下一个人，抬头看，竟然是那个乌龙医生，余谨书莫名有些想笑，成北北端着一副严肃的面孔，“喂，我那天说话有些不好听，我请你吃饭向你赔罪。”

然后老板娘端着一盘猪大肠，一盘蒜炒羊腰走过来，“北北今天吃的口味挺重啊！”然后看了一眼余谨书，笑得很有内涵。

“吃吧，比你那盘小白菜好吃多了。”把盘子往那边推了推，成北北睁着眼睛尽力让自己看上去真诚。

余谨书放下碗筷，从羽绒服内荷包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擦了擦嘴，擦完又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好望着成北北，“第一，我叫余谨书，不叫喂；第二，我吃饱了；第三，我并没有把那天的话放心上；第四……”他看了看那盘羊腰，“我觉得你吃点脑花会比吃羊腰有用。”然后放了十五块钱在桌上，起身就走了。

成北北被他的话噎得直翻白眼，看着那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碗筷，碗里没有一粒米，盘子里连菜汤都没剩下，抽了抽嘴角。

后来，成北北经常去十六楼看望那个孕妇，混着混着就熟悉了起来。

“余清书，我说你这揣俩儿子，福气够好啊！你老公呢，怎么没见过你老公。”成北北啃着苹果，跷着二郎腿，一副流氓样子。

“他在部队里，所以我这边我哥先看着，明天他就过来了。”余清书是个很温柔的孕妇，温柔的成北北说话声音大一点都怕吓着她。

“唉，你哥到底是干吗的啊！整个人整天阴沉沉的，你不知道，我那天去吃饭碰见他，一盘小白菜一碗白米饭，我请他吃饭，他还噎我，我说你家看上去条件不错啊，怎么就能把那盘小白菜吃得连汤都不剩呢！”

“我哥是个桥梁工程师，他只是不爱说话，他人很好的。”

成北北心想：哪里好了，果然是个理工男，长得清清淡淡不说，性格简直古怪。

成北北其实是躲着余谨书的，她知道余谨书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来医院，因为她觉得被一个男人说没脑子是一件很丢面儿的事，更何况，那天她其实是故意点那两个菜的，说起来，倒是她做得不得体在先。

叼着笔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刚坐着椅子转过身，桌子前站了一个人，吓得成北北叼在嘴里的笔都掉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

余谨书坐在成北北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敲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清书很单纯，请你不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耽美漫画给她看，不利于胎教。”

成北北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凌乱了，心虚地低下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余谨书看了看手表，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知道你快下班了，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家。”

5

成北北坐到家里沙发上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她真的是坐那个男人的车回来的吗？坐了不该坐的车，屁股会不会长包！

等第二天早上在家门口看见余谨书的时候，成北北觉得自己在做梦，“你不用这样讨好我，我不会再给那些书给你妹妹看了。”

“我没有讨好你，我在追你。”

晴天霹雳……

成北北不去十六楼了，她彻底躲着余谨书，她觉得余谨书可能书读多了，脑子有点毛病，爱说胡话，在那天说追她之后，成北北只觉得面皮火辣辣的，心里直嚎叫：哥，您眼瞎了吧，您怎么能看上我呢，您追我，别，我还嫌我没活够，我不爱吃小白菜，我也不爱喝菜汤。

当成北北被余谨书又一次逮个正着的时候，她有些抓狂，“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啊，怎么我去哪里你都能逮到我。”

“算出来的，你的行踪很简单。”

成北北拎着补品躲到了团子那里，团子满脸猥琐，“长什么样子，高不高，帅不帅，身材好不好，年收入多少，性功能怎么样？”

成北北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团子面前，那还是余谨书硬塞给她的。

“卧了个大槽，余谨书，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居然在追你，”团子拿着那张照片，激动地手都抖了起来，“你知道他是谁吗？睁着你的大眼睛去隔壁Q大好好看看，近十年，建筑系没有一个人的成就能够超过他，”团子伸手掐住成北北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思索了很久，“他眼瞎吗？怎么能看上你。”

冲着团子这句话，成北北一个冲动，给余谨书打了个电话，“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你的追求了。”

和余谨书相处是需要一颗强大心脏的。

第一次约会，成北北选了一部恐怖片，她吓得缩在椅子角落，出了一身的冷汗，余谨书却睁着他的眼睛，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地从头看到尾，眼睛都没眨几下，更别谈成北北想趁机往他怀里缩了，第一回合，余谨书KO成北北。

第二次约会，俩人在大排档吃饭，成北北说什么都不让余谨书点那盘清炒小白菜，她点了四个菜。等成北北吃饱了，满足地放下碗筷，余谨书还在吃，慢条斯理，一个菜吃完吃另一个菜，最后把菜汤倒进碗里拌饭，一桌菜连汤都不剩。成北北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第二回合，余谨书KO成北北。

第三次约会，余谨书带着成北北去了欢乐谷，从头到尾把游戏玩了个对穿，最后从跳楼机上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从头到尾，两个人安静得就不像是在玩刺激游戏。成北北看着余谨书那张没有表情、就像性冷淡的脸，那一头凌乱的秀发正如她的内心，第三回合，余谨书KO成北北。

第四次约会，余谨书带着成北北去了设计院，用一个巧克力色的杯子打了一杯凉白开，把成北北安置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然后弯着腰，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写写画画，偶尔拿着一把巨长的尺量来量去，那把尺的尾部就在成北北前面晃来晃去，像把巨大的凶器，随时都会把她脑袋劈成两个瓢。第四回合，成北北阵亡。

6

成北北就是这么不咸不淡地和余谨书交往了几个月，她坐在护士值班室，嘴里嚼着橘子皮，神游天际，她在想余谨书。说句实话，谈恋爱是这种感觉吗？一上来就像老夫老妻，虽然没有惊心动魄。但成北北不得不承认，余谨书很有安全感，每次看到余谨书那张禁欲的脸，势在必得的眼神，成北北觉得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十分安心。

几个平日里感情好的小护士面面相觑，看着成北北剥着橘子，把橘子肉扔了，把橘子皮吃进嘴里。

“北北，你怎么啦！嘴，嘴里不苦吗？”一个护士伸手推了推成北北肩膀，成北北一个激灵，只觉得嘴里又涩又苦，“呸呸呸，什么东西，好苦！”看着从嘴里吐出的橘子皮渣滓，成北北有些头疼。

“十七楼手术室，孕妇大出血，胎儿脐带绕颈，准备手术。”主任医生推着病床，护士长在一边给她报现在产妇的基本状况，产妇的家属慌慌张张地跟着病床跑。凌晨三点，妇产科的值班医生只有主任医生和成北北两个人，那板着晚娘脸的主任医生抬头看了一眼成北北，“成医生，准备跟我进手术室。”

那一刻的成北北是不一样的，如同她自己说的，如何生活是她的态度，可是面对病人，她成北北就会是一个大夫，当得起一声“医生”的大夫。迅速换好手术服，消毒，进手术室，口罩帽子把她整个人包裹得就剩下一双眼睛，如果余谨书此刻站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这时候的成北北是最有魅力的。

早上七点，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光线有些温和，温度很暖心，四月开春的海城，路边飘飘洒洒的绒絮，这是一个好天气。当成北北从手术室里出来，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那产妇的丈夫就看见这个医生对着手术走廊那头的窗户，眯了眯被阳光照得有些酸痛的眼睛，充满着笑意。

“恭喜你，母子平安，是个6.34斤的儿子。”长时间未进水的喉咙，声音明明有些沙哑，带着疲倦，却像春天的喜鹊，听上去那么动听。

这是余谨书自从和成北北成为男女朋友之后接到的来自成北北的第一个电话。

“余谨书，我今天接生了一个男孩，孕妇产前大出血，胎儿脐带绕颈，胎位不正。把他从妈妈肚子里接出来的时候，他就像一只虚弱的小猫，全身青紫。我生怕一个不留神，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走了，可是这个孩子很坚强，他很用力地哭，很努力地活下去。余谨书，我很高兴，但有点累，你来接我下班好不好！”

余谨书捏着电话，看着画了一半的图纸，然后扔下笔，跟助手说了一句：我今天请假。

成北北，我也很高兴，能够和你分享这个消息。

成北北想：无论这场感情的过程有多么艰难，他们步调有多么不一致，但她仍然希望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就像那个孩子，因为她是喜欢余谨书的，从第一次在电梯里看见他，她只是有些别扭，有些不安，因为余谨书总是把感情管理得那么不留痕迹。

可现在，成北北想，余谨书再不好，再不浪漫，可他愿意陪她去看恐怖片，愿意吃她的剩菜，愿意陪她去游乐场，愿意带她去工作的地方，他愿意为成北北去做不喜欢的事，这个男人再不好，也比很多男人都要好。他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成北北手抵着额头，轻笑，眼睛有些湿润，她想，既然余谨书已经先走出了那几步，那她也应该要走出她的那几步了。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直很安静，成北北闭着眼睛，余谨书也猜不准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等到了她家楼下，成北北睁着眼睛看着余谨书，“啧，之前没发现，余谨书你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嘛！”成北北一直都很嫌弃余谨书的长相，清清淡淡，单眼皮，高鼻，薄唇，一股书卷气，放在人堆里，除了肤色很出众，气质很出尘，其他的都很一般。

放下安全带，成北北凑近余谨书，轻轻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很轻，却很甜。

“上去坐坐，你还没来过我家呢！”成北北下车跑到另一侧，打开车门，解开余谨书的安全带，拖着他的手把他从车里拉出来。却没注意余谨书的耳后红通通一片，一向表情十分严谨的脸上，隐约好像在笑。

余谨书拘束地坐在沙发上，成北北在卧室里洗澡，他坐着一动不动，只觉得四月的海城好热，等成北北穿着家居服，散着湿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电吹风，跪坐在他身边：“余谨书，男朋友职责之一，吹头发。”然后把电吹风递给他。

余谨书拿着电吹风，笨拙地给成北北吹着头发，偶尔轻扯得她有些疼，却会马上放轻力道，轻轻地按摩着，成北北想：其实余谨书很好，真的很好。

7

余清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她重新住进医院待产的时候，成北北已经和她那个木头哥哥如胶似漆了，她拽着成北北，“你跟我哥，发展得好快！”

成北北朝她抛了一个媚眼：“没办法，我魅力太大，挡也挡不住啊！”一点都不知羞，夸自己能把自己夸到天上去。

“我哥哥可是出了名的难搞，之前我妈给他介绍好几个女孩子呢！他可倒好，饭吃了，咖啡喝了，放下钱就走，差点没把我妈气死，”余清书对着成北北细声细气地说，“我一直以为……我哥哥他不喜欢女的。”

成北北笑，笑得十分有内涵，“就算他真的不喜欢女的，遇上我，也只能被掰直。”余清书瞪着大眼睛，迷迷瞪瞪的，那她哥哥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不喜欢男的。

余谨书来接成北北下班，看着病房里那个剪着短发，笑得十分夸张的姑娘，心里就像一杯温开水，满得快要溢出来。

“哥，北北说话我听不懂。”余清书居然还告起状来。

“没关系，我听懂就行。”

成北北很惊讶，因为之前她借耽美漫画给余清书看，还被他警告来着，她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肯定很看重妹妹，可是没想到现在他会为她说话，成北北很开心，开心到已经控住不住脸上的表情了，有些崩裂，那傲娇的小表情十分到位。

余谨书牵着她路过护士站的时候，那些八卦小护士掩着嘴，笑得猥琐，“成医生，男朋友来接啊！”

成北北像是喝了酒，晕乎乎的，大手一挥，“不要吓着他，我家夫人很胆小。”

余谨书对于成北北间歇脑抽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拖着她迅速逃离现场，开车回家。照例去成北北家吃饭，成北北虽然偶尔脱线，但是手艺还是很好的，就是看着余谨书每次把菜一点一点吃完，把菜汤倒进碗里拌饭的行为，依然感到无比神奇，“你会不会吃的太多了！要不要点消食片。”

余谨书很淡定，“坐一会就好。”然后很自觉地端着碗筷去厨房，等他洗完碗，成北北已经倒在沙发上，睡姿很……奇特。余谨书搬开成北北的一条腿，给自己挪了个窝，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里，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成北北，面上飘过一丝红，打横把她抱进房里。

然后，继续坐在沙发上，抱了个抱枕，表情很朦胧，就这么一直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长舒一口气，起身离开。

原谅成北北的猥琐，她一直躲在房门后面偷看，然后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眼睛里闪着绿光。

余清书是五月的预产期，成北北对于这个未来小姑子很是照顾，惹得十五楼孕妇住院区很有意见。因为以前，余清书没来的时候，成北北每天都带着孕妇可以吃的小零食在病房里分发，兴致来了，说点冷笑话，开点小黄腔。可现在好了，成北北见天往十六楼跑，又是孕妇奶粉，又是水果维生素，楼下的孕妇们都很有意见。

“成医生，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天天去十六楼，都不跟我们玩了。”孕妇A嗑着瓜子，小眼神一遍一遍扫视着成北北。

成北北是谁啊！出了名的厚脸皮，朝着那些孕妇们一笑，“十六楼可是我未来小姑子，不讨好她，万一到嘴的老公飞走了怎么办！我还想二十七岁之前嫁出去呢！”说得眉飞色舞，两眼放光，丝毫不理会孕妇B冲她不停地使眼色。

“不会，你不讨好清书，我也会娶你。”

余谨书第一次见到成北北，就是成北北啃着鸡蛋煎饼，英勇地把那位贵妇准妈妈送医院的时候，他拎着公文包，拿着鸡蛋煎饼站在她们身后，他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

第二次见到成北北，她在大排档门口摔了一跤，落地姿势难度系数8.5，看上去十分滑稽，她穿着绿色的羽绒服，在一片大雪地里显得格外有生机，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三次见面，她在电梯里企图跟他搭讪，余谨书那时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插在口袋里的手，手心有些冒汗，只能用冷淡伪装自己。后来，没想到在病房里帮清书擦脸的时候被她一阵奚落，可他依然觉得他是个好姑娘，而且，是个好医生。

后来，成北北总是做出一些让他啼笑皆非的事来，余谨书觉得，她虽然是个好姑娘，但可能脑子不太好使，有些同情她。

再后来，他的眼睛有些离不开这个他觉得脑子不太好使的姑娘了，他知道成北北每天下午四点半会去清书的病房查房，他就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到医院，可渐渐的，四点半去，她已经查完房了。清书对他说：“哥，你喜欢成医生啊！”

他想：哦，原来这是喜欢啊！

清书教他追成北北，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子相处，他能看得出成北北的敷衍，他有些懊恼，他以为成北北喜欢看恐怖片，他就很认真地陪着她看，一幕都没有错过；他知道成北北喜欢吃辣，喜欢点很多菜，总是会有剩菜，他就安静地把她剩的菜一点点吃完。

他觉得女孩子会喜欢去游乐场，他就耐着性子陪她玩遍了那些游戏，即便他觉得有些无聊；他带成北北去设计院，把自己工作展示给她看，希望能让成北北进一步了解他。

一点点的喜欢，到很喜欢，到爱，过程很短，可他很享受。直到他接到成北北的电话，电话里，她沙哑着声音说要他去接她，有一点撒娇，有一点笑意，他的心就像早上升起的太阳，暖乎乎的。他很开心。

小剧场1

结婚周年那天，成北北做了一桌菜，余谨书洗了手，吻了吻成北北，然后安静地坐下吃饭，吃完了那一盘清炒小白菜，连菜汤都喝完了，放下筷子，表示吃饱了，成北北举着筷子，看着这一桌的菜，“你生病啦！还有这么多菜，胃口不好吗？”

余谨书深深地看了一眼成北北，成北北不知为什么觉得那眼神有些委屈。

“我不能吃辣，会胃痛。”余谨书轻声说，然后垂下眼睛不再看成北北。

成北北回忆了一下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点的那四样菜，有些不太明白，“我记得你之前是吃辣的呀！”

余谨书抬眼看她，成北北觉得那眼神更委屈了。

“那时候在追你。”说完起身回房，成北北觉得那萧索的背影看上去真可怜，心头一阵怜惜，跑过去就是一个抱抱，“对不起，以后咱们家不吃辣椒了。”

第二天，余谨书亲亲成北北的头，准备上班的时候，成北北拖着残躯，咬牙切齿。这罪赔得简直丧尽天良，却忘了她亲戚刚走没多久，这个男人已经饿了一个星期了。

小剧场2

余清书来家里做客，余谨书跟自家妹夫在厨房里做饭。余清书跟成北北说：“北北，我哥当初为了追你，做了很多功课的，你去他书房里，书柜最上面找找，你一定会喜欢的。”

成北北大喜，磨着爪子翻到了书柜的最上面，有一本被报纸包着的书，她打开，一下没控制住，笑得口水都喷了出来，那本书的书名是《如何掌握女人的心》。成北北随便翻了翻，竟然发现余谨书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记号，比如：带女朋友去工作的地方，展示你的个人魅力，认真的男人最帅……

成北北回忆了一下第一次去设计院，余谨书虽然一直在作图，但是基本上都计算了角度，把自己的侧脸展现在成北北面前，成北北乐不可支，原来他当初不是在工作，而是在摆Pose呀！

晚上，余清书夫妻走了之后，成北北喝了一点酒，拿着那本书在余谨书面前抖了抖，“小娘子，你可真是个小妖精。”

小妖精余谨书对着成北北的醉态，看着那本被他包起来的放得好好的书，闭了闭眼，任成北北挂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白皙的面皮上居然罕见地有了恼羞成怒的表情。

小剧场3

成北北跟余清书抱怨：“你哥每天都要吃好多啊，连菜汤都喝，就差没舔盘子了，我每天连碗都不用洗了，你说他工作也没有特别消耗体力，怎么那么能吃呢？”

余清书笑倒，“哥哥从小就这样，妈妈跟我说，哥哥很小的时候挑食不肯好好吃饭，妈妈就跟他说，剩饭剩菜晚上睡觉会被小鬼抓走，因为浪费粮食，农民伯伯会派小鬼来惩罚他。后来哥哥吃饭就一直这样，一直到现在，所以一般家里不会做太多，因为他会一直吃。”

成北北简直就要哭了，原来不是自家老公胃大，而是他根本就是怕小鬼来抓他。

那天余谨书下班回家，发现成北北只做了两个菜，他暗松一口气，因为每天吃太多，他真的受不了，会胀死，没看到成北北那快要失控的表情，他走到成北北身前，抬手摸了摸成北北的头：“乖。”他以为，成北北终于发现他每天都吃撑了的事实，有些欣慰，自家老婆终于重视他了。（原标题：城北有鱼作者：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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