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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由全国妇女联合会主办的《中国妇女报》微信公众号转发文章《小鹿情感APP，又一个“女德班”？》引发关注，令在线情感咨询平台“小鹿情感”再受争议。

此前，已有多位小鹿情感用户向南都采访人员反映该平台涉嫌虚假、误导宣传和诱导消费的行为，课程合同含“霸王条款”，存退款难等问题，涉及小鹿情感平台上多个入驻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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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采访人员调查发现，期望获得爱情的消费者从情感“导师”那里获得的大多是模板化的套路指导，教材含贬低打压女性等内容，被指难逃PUA影子，想要退款时则面临诸多限制。

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互联网法律研究中心主任高艳东在接受南都采访人员采访时建议，加强情感咨询行业监管，严格要求情感咨询平台审查情感咨询师资质，剔除不具备资格者，保证从业人员能力与水平。

用户花万元买课程，想要感情却只得“套路模板”

24岁的小陈是上海一家影视剪辑公司的剪辑师，他擅长视频构思、制作与包装，却不擅长和女孩沟通。2019年3月，想要脱单的他在手机上搜索“恋爱指南”关键词，找到了小鹿情感。

在该平台上选择“良缘情感”团队并支付8000元后，“导师”在了解小陈的情况后给出指导方案：第一步先学习理论知识，提升与异性聊天的技巧；第二步建设朋友圈，一周发三次，内容包括生活、学习和游玩类，“主要展现积极向上的个人形象”，发送前须经“导师”审核；第三步与女生聊天，小陈可把和女孩子聊天的每一步截图发给“导师”，“导师”指导他如何回复女方合适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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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购买的“良缘情感”的“完美男友课程” 。根据“导师”要求，小陈下载了大量陌生人社交App，不断和女生聊天，以期提升与异性沟通能力。小陈说，每天下班后，他需要切换不同App，与至少五位女性聊天，最夸张的一次，他一晚上同时与十位女生聊天，“导师”全程把控，一句一句指导。

小陈告诉南都采访人员，前半个月他觉得挺正常，只要有问题，“导师”都会及时且回复，所以他爽快地付了第二阶段4000元学费。然而平台此前承诺的15天无理由退款时间一过，小陈感觉“导师”的回复就变得敷衍，速度也变慢了，讲的还是重复的内容：“要先提升自己” 。

2019年7月底，小陈想和当时聊得比较投缘的女孩进一步发展关系，就又在小鹿情感平台上购买了另一团队“立挽爱—乌鸦救赎”价值9600元的课程，这次他被拉入一个6人群，其中5个都是他的“导师” 。他得到的依然是和之前“良缘情感”一样的方案：找摄影师拍照、穿搭和造型，和女生要保持“断联”——即不要和女生太快见面，要持续通过朋友圈和聊天，让女生对自己产生“性期待”，避免走入“友谊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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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挽爱”导师指导小陈与心动女生聊天。小陈说，心动女生在微信多次明示暗示见面之后，“导师”仍然强调“按照连招顺序走，先跟她聊到性期待阶段” 。

而所谓的“连招”，即指使用连续的九招来和女生确立关系：“自我引导、变相带领、人格筛选、有利描述、建立联系、中段截杀、恋爱契约、约会时光、私密空间” 。导师认为小陈当时和女生处在第四阶段“有利描述”，需要提示她继续喜欢自己，还不能进入第五阶段“建立联系” 。

与小陈同样寻求情感帮助，但只获得套路模板的，还有23岁的归途。2019年4月，和女友分手一个月后陷入绝望的他，在小鹿情感平台购买了 “起点恋爱学”和“野兽绅士”团队价值各5000元的两个课程，当时线上负责接待他的“分析师”承诺“百分之百挽回” 。

付费后，归途被拉入一个包括200位学员的咨询大群中，群内10位“导师”负责指导。他获得的指导思路和小陈的并无太大出入，导师建议暂时和前女友“断联”半个月，在此期间好好塑造朋友圈，找工作室拍一些高大上的自拍照和旅游照，展现一个全新的自己，“要想出众，就要和别人不一样” 。归途觉得疑惑，询问“导师”不聊天怎么挽回？“导师”回复，“你现在越聊天，她越烦你。”

申请退款限制多，有合同规定用户终止服务要全额补偿

归途听了七天课后，便感到与自己的期待存在落差。此前其下单时，小鹿情感广告宣传语明确表示“15天无条件退款”，然而当归途找到“分析师”要求退款时，对方未置可否，反劝他做套餐升级，称如缴费成为终身会员，可更换“金牌导师” 。归途拒绝，并明确要求退款，对方仍力劝他升级，直到15天期限一过，对方表示无法退款。

同样遭遇退款难的，还有小陈。

2019年9月12日，得知心仪的女生已有了男友，小陈彻底失望，只想尽快退款。而“导师”以小陈没有完全按照指导做、且超过15天退款期限为由，拒绝退款。

小陈翻看他此前与“立挽爱—乌鸦救赎”所属的深圳正男科技网络有限公司签订的合同才发现，退款要求写明，“乙方在为甲方提供服务方案后，甲方单方面要求终止服务，则乙方有权利扣除服务费用的100%作为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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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认为该条款不合理，联系小鹿情感平台客服要求退款，对方表示用户要先和咨询师协商，如果不行，平台才会介入。与平台和情感团队沟通无果后，小陈在12315官方网站和深圳市消费者委员会多次投诉，终于在当年9月底获得了课程费80%的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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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显示“乙方有权利扣除服务费用的100%” 。1月6日，南都采访人员在投诉平台“黑猫投诉”、“21CN聚投诉”上搜索“小鹿情感”，分别出现197条、575条投诉帖。投诉问题大多涉及存在虚假、误导宣传，霸王条款、不予退款等问题也高频出现，涉及小鹿情感上多个团队。

此前，南都采访人员已多次向小鹿情感平台媒体采访与商务合作负责人邮箱发送采访邮件，截至发稿前，仍未收到回复。

而小鹿情感App和官网公布的投诉渠道仅有一个官方客服电话和在线客服。客服向南都采访人员表示，从9月6日10时起，该平台承诺的无理由退款时间已从15天更改为48小时。此外，客服还强调48小时无理由退款不适用于全平台所有课程内容，单次咨询类的课程不支持退款。如客户有退款要求，应先和情感团队协商，有纠纷小鹿平台会介入协商。

此外，对于平台被质疑存在虚假、误导宣传等，小鹿情感平台客服表示，平台提供的课程优质，“但谁都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 。

招聘“情感分析师”要求“热爱线上销售行业，对赚钱有强烈诉求”

据官网介绍，小鹿情感隶属于北京魅动力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致力于打造国内婚姻情感修复品牌，专注于提供婚恋挽回、恋爱教学、情感咨询等服务。”

南都采访人员浏览发现，小鹿平台有自营和外部入驻的情感团队提供直播课、FM音频、文章、情感求助等服务，课程内容包含挽回爱情、赢得优质对象、重回热恋、婚姻危机、魅力女人、婚姻修复等。情感导师的咨询费用从1000元到58888元不等。

据其官网，小鹿情感平台对入驻咨询师资质提出如下要求：“每个导师必须至少拥有一种以上资质：一是国家人社局颁发的婚姻家庭咨询师资格证（或者卫生部发的心理咨询师）；二是行业协会（婚姻家庭研究所）颁发的资格证；三是海外专业的相关资质证。”

据了解，从2017年开始，国家已经停发婚姻家庭资格证书和心理咨询师证书，目前这两种证书由行业协会进行认证，仅作为相应能力水平证明。南都采访人员查阅明星导师团队无月、真爱团队、本心情感、合欢情感、阳光情感、幸福答案、研习社，均在团队从业资质中，上传了心理咨询师证书和婚姻家庭咨询书证书，不过部分导师证书脸部打有马赛克，南都采访人员未能证实这些资质的真实性。

此外，南都采访人员在招聘网站及社交平台查询小鹿情感“情感分析师”应聘要求发现，大多无硬性规定需要专业的资格证书，有的要求：“情感经验丰富，是身边亲朋好友经常倾诉的对象”“热爱线上销售行业，对赚钱有强烈的诉求”“个性活泼奔放，喜欢倾听与分析，心理素质较好抗压能力强，对互联网行业有着无比的喜爱和执着”，有的明确表示“无经验者可培训”“有销售经验者优先” 。

一位社交产品业内资深人士Sin向南都采访人员表示，从商业模式来看，小鹿情感不算一个社交产品，它更像是一个线上教育App，主要依托PC时代积累起来的情感咨询业务和课程获益，承包用户恋爱或者关系的全过程。

他表示，一般的互联网社交产品需要抓住大量的中腰尾部的用户，刺激他们消费来产生营收，客单价不会很高，而小鹿情感则是通过“感性销售”使高昂的客单价合理化。

挥之不去的PUA影子：教程及平台文章含贬低打压女性内容

1月5日，由全国妇女联合会主办的《中国妇女报》微信公众号转发文章《小鹿情感APP，又一个“女德班”？》引发关注。

据该报道，湖南省律师协会婚姻家庭法律事务专业委员会主任万薇认为，“小鹿情感的宣传中多数存在通过矮化女性，贬低女性尊严，并且无条件迎合男性的情形，同女德班无异。”

此前，小陈接受南都采访人员采访时便表达了他的质疑，“我觉得‘导师’是把女性当‘玩物’，教学方式是用套路搞定女生，通过贬低女生、打压女生，让她服从。”

小陈向南都采访人员提供的“立挽爱-乌鸦救赎”课程资料《修竹私教常用技巧》显示，其中使用了“打压”、“推拉”、“奖励”、“高价值展示”、“进挪”、“服从性测试”等经典的PUA招式。其中，“打压”是指“通过贬低女生，来制造不和谐感……利用打压去破坏她的保护罩”“服从性测试目标没有服从，我们就使用打压” 。此外，“导师”提供的撩妹技巧，初步接触、二次吸引、身体接触、言语暧昧等方式，也与南都此前调查的PUA招式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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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表示，在课程学习的过程中，他比较抗拒“导师”传输的这些价值观，因此也拒绝了去街头搭讪的建议，“我学课程不是为了伤害异性感情，只是为了解决感情问题。”

此外，南都采访人员还发现，小鹿情感APP上的文章内容，大多围绕“如何让异性欲罢不能，对你动情”展开，并且多含贬低、矮化女性的内容。

比如，小鹿情感公众号推送的一篇《5分钟解读男性心理，三招教你快速挽回爱情》的文章称，“男人之所以会变心，其实原因不一定是因为男人花心，也有的是‘被逼的’”，“女人过于强势或者过于作死，这些弊端都会促使男人想要离开” 。而其给出的建议则是“努力的打扮自己，学会化妆，学习一些穿衣搭配的技巧”，“适当用异性朋友刺激他”等，并表示“如果女人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温柔的时候就用力表达，就不会轻易陷入矛盾中，最后导致分手，惨淡收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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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情感”平台内容。不过，争议并未阻挡“小鹿情感”们的生意不断做大。

天眼查资料显示，小鹿情感所属公司为北京魅动力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成立于2012年3月19日，产品定位是“在线情感社交社区” 。截至2018年2月1日，“小鹿情感”获得数亿万人民币的C轮融资，投资方包括微影资本、GGV纪源资本、执一资本和不惑创投。

2017年，小鹿情感创始人巫家民曾公开表示，小鹿情感将业务重点放在了咨询师的招聘、培训、孵化上，目前已建立北京、武汉两个培训基地，经过两年多的孵化，签约3000位情感咨询师，已实现数亿元收入。

除了小鹿情感，浪迹教育和花镇也是国内较大的情感咨询平台。

专家观点：应要求情感咨询平台严查“情感咨询师”资质1月6日，中国传媒大学媒介与女性研究中心副主任王琴接受南都采访人员采访时表示，情感咨询和情感课程已成为当前青年人处理情感关系的一种需求，但如果所谓的“情感分析师”没有相关资质，只把感情作为一种商品和交易，其推广情感教程本质上是商品营销，并不是帮助营造一种健康的情感关系。

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互联网法律研究中心主任高艳东向南都采访人员表示，小鹿情感等平台纯线上指导的方式，难以准确把握不同消费者特质与存在的交友问题，无法提出最适合该消费者的情感问题解决方式。此外，情感“导师”提供的方案基本遵循发朋友圈、改变穿搭等套路模式，针对不同消费者适用同样的方式，这既不能解决消费者的切实需要，又有欺骗消费者之嫌。

对于情感咨询行业的发展，高艳东提出三点建议：首先，加强行业监管，严格要求情感咨询平台审查情感咨询师资质，剔除不具备资格者，保证从业人员能力与水平。其次，规范经营模式，严禁使用违反法律规定的格式条款，同时，规范收费标准，严重收取高额费用或者胡乱收费。最后，完善风险防范技术手段，引导情感咨询平台配备聊天中一出现转账等敏感字眼便自动提醒用户加以注意等功能。

王琴则表示，如何正确引导青年人处理情感关系的需求，引导其正确了解感情、对待感情、树立积极的恋爱观婚姻观等，还需要家庭、学校、公司机构、社会组织等社会各方面重视和积极扶持。

采写：南都见习采访人员诸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