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令自己恶心的人怎么办(憎恶怎么死的)



遇到令自己恶心的人怎么办(憎恶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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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闭双眼,头略略扭向右侧,靠在抵着肩胛骨的手背上,闭合的嘴唇和眼周眉间骤然聚起的皱纹泄露出用力的程度,就好像唯有如此,他才能将外部世界拒于门外,才能绝对专注于内心的此时此刻,无论此刻是痛苦还是欢愉 。

这是美国摄影师 Peter Hujar 1969 年拍摄的系列作品「高潮中的男子(Orgasmic Man)中的一张 。柳原汉雅选择这张充满力量和激情的肖像作为她长达 888 页的巨作《渺小一生》(A Little Life)的封面,可谓再合适不过:它仿佛展示了小说男主人公 Jude 最私密而痛苦的瞬间,以及这些痛苦的心理源头;它也是这本内心史诗最后聚焦的地方,小说如同一个缓慢推进的 Zoom-in 镜头,将城市背景和其他人物逐步排除在画框之外,令愈来愈近的脸庞成为某种内心风景;甚至,「性高潮」一词的法语俗语「Lapetite mort」(小死)与书名「A Little Life」(小生)形成了意外对应,而一切都发生在渺小的生与死之间 。

在《渺小一生》开头,四个大学毕业生来到纽约展开崭新的生活:冰岛及丹麦移民的孩子 Willem 在餐厅打工,他渴望成为演员;海地移民的后裔 JB 在一家艺术杂志当前台,他在长岛租下工作室,开始从身边的朋友们那儿寻找绘画灵感;建筑师 Malcolm 出身富裕家庭,仍住在上城家中;身世成谜但天赋异禀的 Jude,则在联邦检察官办公室担任助理检察官,有时受腿痛的困扰 。如同跨种族版《老友记》(Friends)或男性版《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四位好友彼此依靠并渴望成功 。「有野心的人都会来纽约 。这往往是纽约人的唯一共同点 。」柳原汉雅在书中写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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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在书中描述的越乡餐厅

在这幅笔墨相对均匀分配的全景图中,当代纽约生活如万花筒般展开,对于种族和身份的探讨如潜流贯穿其中 。JB 在地铁车厢里的移民脸上看见了「混合了疲倦、坚定和认命的表情」,并在作为期中作业的行为艺术计划中不跟任何白人说话,但因 Jude 种族不明,便只好「只用谜语或禅宗公案的方式,以呼应他族裔的未知性」 。父亲是黑人、母亲是白人的 Malcolm,则戏谑地自称「后黑人」,他渐渐认识到,在大学毕业六年后,「种族似乎越来越不是决定性的特征」,一个人身份中真正重要的,是「性能力、专业成就,以及金钱」 。

柳原汉雅一方面将故事设置在真实的纽约街道上 —— 街道地名呼应着人物的富裕程度和阶层;另一方面,她又彻底抹去了具体的时代背景,令读者无法根据社会大事件来锚定故事发生的确切时间,就好像她挪用真实世界的一部分,构建出一个仿佛童话般的封闭时空 。「这既是一本关于时间的小说——准确地说,关于创伤如何超越时间 —— 同时又脱离历史,」柳原汉雅在电邮专访时说道,「当你周围的那些重大历史事件缺席时,便只有这些特定人物的特定事件及里程碑来标记时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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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迷去探寻 Jude 和 Willem 曾经住过的里斯本纳街 图片来自网络

《渺小一生》全书分为七个部分,大体上按时间顺序讲述了四位好友从大学毕业到中年的三十余年生活 。每一部分大约向前推进五年,再用闪回的手法交代人物数年间的变化:Willem 成了戏剧和电影明星;JB 的画作大获成功,甚至获得 MoMA 青睐;Malcolm 创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Jude 则加入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并被他的大学教授 Harold 夫妇收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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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迷还原 Jude 为她的养母做的细菌饼干

在绝大部分章节中,柳原汉雅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事,但同时,每一章节也暗含了一个隐藏视角 —— 用代词「他」替代名字 。当小说演进,Jude视角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并交织着不断袭来的、更早前的记忆,像一次次执着的愈来愈深入的往事考古 。而那些不祥的名字 —— 修士Luke、医生Traylor —— 就像从远处飘来的乌云,宣示着故事黑暗的底色 。

柳原汉雅精准地控制了信息披露的节奏—— 比如,读者在第 124 页就第一次听说了 Traylor 医师的名字,并能够结合上下文隐约猜到他犯下的恶行;但直到第 672 页小说行进至 3/4 处,作者才详述了那段不堪的往事 —— 不断的延宕使小说始终保持着张力和悬念 。读者与书中人物掌握的信息不对称形成一种竞逐的关系:读者用想象填补空白,并一次次得到验证,一如 Harold 终于问出那个「一直知道,却始终不敢问,因为害怕他的回答」的问题,「你小时候受到过性侵害吗?」

童年的潘多拉盒打开:从出生遭遗弃到修道院里神父的体罚,从跟随 Luke 修士踏上逃亡之旅到沦为男妓,从被 Traylor 医生囚禁虐待到少年之家里辅导员的性侵,Jude St. Francis —— 修士们为他取了这个宿命般的名字,Jude St. ,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那位拄着棍杖的、绝望处境的主保圣人 —— 才是《渺小一生》真正的主角 。一个人人生的头十五年是如何支配接下来的成人生活的?童年及少年时的创伤有可能被遗忘吗?有治愈的可能吗?还是,只能在爱和友谊中得到某种慰藉?「对于创伤及恢复,我没有做研究,」柳原汉雅说,「Jude 的生活 —— 他如何回应受到的虐待;他如何运用可以找到的非常有限的一系列手段,来试图承受这一切 —— 对我来说显而易见 。比如说他割自己:就像大部分瘾,这是一种控制身体的方法,尽管控制它也意味着毁灭它;他割自己就等于宣告自治,是自治的一种扭曲手段 。Jude 需要帮助自己的那些事 —— 自我的情感控制、权利意识及愤怒感 ——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这些是我们在孩童时代学习的技巧,如果你没有学到,就不得不发明出一些东西来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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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de 放在水槽下割自己的工具包

倘若小说第一部分对 Jude 在新年前夕的那次自伤只有隐晦描写的话,自伤渐渐成为《渺小一生》中愈来愈频繁出现、细节越来越具体的核心主题 。柳原汉雅用十八禁的尺度,把那些令人很想将头转开的细节翻译成同样割入读者感官的文字:「他开始一种新的自残方法,把刀片一角放在皮肤上,然后往下压,尽可能深入,这样抽出刀片时(像斧头砍入树干般卡住),就会有半秒的时间可以拉开肉的两侧,出现一道干净的白沟,像是培根的侧面,然后血才开始涌出来,填满那道口子 。」又比如,「他买了一套 X-ACTO 牌刀片,放了三片在掌心,捏紧拳头,看着血从手里滴入水槽,同时他的尖叫声响彻安静的公寓 。」「这是 Jude 生活中至关重要的部分,」柳原汉雅解释,「因此,读者也必须了解并看见 。当我们进入一本书时,我们绝对同意成为人物的见证人,而这意味着在他最孤单最绝望的时候陪伴他 。当 Jude 孤身一人时,他仍然拥有读者 。」

在 Jude 生命中最绝望的三个时刻(跨年夜前夕的自伤、遭到 Caleb 虐待及最终去世)之后,小说插入了三段第一人称叙事 —— 我们可以推断叙事者是 Harold,且他的叙事声音来自未来某刻,带有冷静的、回溯性的视角 。「在这三个章节中,Harold 的作用类似于希腊悲剧里的歌队(chorus),提供视角及评论,给予读者一些空间和距离来消化所发生的事 。」柳原汉雅说,「唯有此时,读者才真正得以逃离 Jude 视角 —— Harold 提供了一种反叙事(counternarrative),它更令人信服,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叙事声音;也更酸楚,因为这样做的话,我们(以及他自己)明白了作为 Jude 的父亲和朋友,他失败了 。」

柳原汉雅 1974 年 9 月 20 日出生于美国洛杉矶,在夏威夷长大 。父亲是第三代日裔夏威夷人,也是血液学家及肿瘤学家;母亲生于韩国首尔 。2015 年起,她担任《纽约时报》旗下时尚杂志《T》的主编 。「当你为杂志或报纸撰稿时,你的终极任务是传递信息 。你希望语言适恰,你希望文章风格有趣 。但基本目标还是清晰 。」柳原汉雅这样分析杂志工作与写小说的异同,「当你写小说时,你的目标不一样 。小说的工作是提问,是尽情享受未知,并邀请读者们一起这样做 。编辑杂志教会了我如何处理结构和节奏,以及两者的重要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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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小一生》作者柳原汉雅,该书的中文版近期由理想国出版 。

2013 年,柳原汉雅出版了耗时 16 年写成的小说处女作《林中秘族》(The People in the Trees)并广受好评 。小说发生在一个虚构的南太平洋小岛上,在那儿很多居民都能活过 100 岁 。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 —— 他的原型是 1976 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 Daniel Carleton Gajdusek —— 发现了一种长寿基因 。随着西方企业入驻小岛,科学家召集了一批岛上儿童进行实验,随后科学家被指控性侵男孩 。小说大胆地以性侵者的视角展开,通过不可靠叙事探讨文明与野蛮、科学与人性及道德间的关系 。

仿佛某种回应,仅耗费 18 个月一气呵成的《渺小一生》则以受害者的视角为主导,深入当代文学小说少有人涉足的领域,探讨男性之间的友谊及伴侣关系,乃至在一个后现代大都市中成人生活的种种新可能 。「每个作家都会在其所书写的故事及人物中留下一部分自己,但那个部分可能连作家自己都难以觉察 。」柳原汉雅说道,「《渺小一生》中最明显的自传性细节是这些人物与成年世界的关系:只有一个(Malcolm)结了婚,而没有人有孩子 。这个版本的成人生活 —— 仍被众人怀疑的眼光注视 —— 是我和我的朋友们的生活 。我的密友都没有孩子,都没有结婚 。越来越多的人在都市环境中这样生活,然而我们很少看见有艺术作品描绘这种成人生活,更别说对之表示认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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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小一生》的中英版封面均来自美国摄影师Peter Hujar 1969年拍摄的系列作品「高潮中的男子」中的一张 。

事实上,正是对难以定义及归类的各种关系及更具不确定性的成年生活的诸多探讨与反思,使《渺小一生》展现出丰富的男性情感光谱,Willem 与 Jude 介于友谊及伴侣之间的关系便是一例 。「为什么友情就不如伴侣关系好,难道不是更好吗?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日复一日,不是被性爱或身体的吸引力、金钱、子女或财产绑在一起,而是凭借彼此的共识走下去,为一个从未签订契约的同盟关系付出 。」Willem 在书中反思道 。而在第五部分「快乐年代」中,Jude 相信成年伴侣关系的理想表现,就是「有个人可以跟你讨论共同生活中的种种例行琐事」 。

柳原汉雅认为这些成人生活的新可能与其说与社会阶层相关,不如说因为这是纽约,「选择搬到纽约这样的城市(或其他大都市)就等于宣告:在某种程度上你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另一种家庭 。有时你会重新创造一种传统的家庭结构 。有时候你则试图发明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任何人都可以去城市(只要他们有足够的财力);任何人都做得到 。但有意识地创造另一种生活要困难得多,如果从未有人告诉你你可以这样做的话 。特权的一种形式是相信你有移居的权力,以及首先,有分居的权力 。」

《渺小一生》没有大团圆结局,而更像验证了书中残酷的相等公理:x 永远等于 x,有些创伤就算能在爱和友谊中得到慰藉也永远无法被治愈,它让人产生一种「混合着惊奇和敬畏的悲伤」,而那正是这部内心史诗的暗黑底色 。

当我合上《渺小一生》,书封上那个高潮中的男子换成了另一张脸:荷兰演员 Ramsey Nasr 的脸 —— 他在比利时导演 Ivo van Hove 改编的戏剧版《渺小一生》中饰演 Jude 。而 Hove 在该戏排练时的一席话(刊于《纽约时报》)可作为《渺小一生》最合适的注脚:「我从不担心我的戏太残酷 。我不怕黑暗,我不怕暴力,我不怕极端 。戏剧就是为了再现外部世界真正的现实 。我认为这就是艺术和戏剧的功能 —— 看着令你憎恶的东西,你真正感觉恶心的东西,但那是重要的,因为这是一个净化的过程 。」

本文采访以邮件形式进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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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btr

肖像承蒙柳原汉雅本人提供

除备注外,其余照片承蒙理想国提供

编排:Lu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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