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说事——一个医务工作者眼中的人间事有风吹过老胡是我姑父的弟弟

【就医说事——一个医务工作者眼中的人间事有风吹过】老胡是我姑父的弟弟，虽然算是亲戚，但我此前从未见过。给我电话的时候，是他媳妇得了肺癌，说是想来我们医院看病。见到老胡，我就感觉看到了我父亲的影子，五十来岁，身材修长，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有着煤矿工人特有的黑点，背有些驼，眼睛柔和但闪亮。妻子则完全是那种从农村搬入城市的家庭妇女的样子，衣着朴素，见了人只是微笑，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她这段时间一直咳嗽，最近开始咯血。在县里检查，影像医生说是肺癌，临床医生觉得又像是肺结核，没办法定夺，想来我们医院最后做一次确诊。因为属于这种有争议的疾病，没办法走正规流程，我就给他约了我们放疗科主任，主任拿上胸片一看，说肯定是肺癌，有可能已经转移了。我问他，片子上看着只有结节，为什么就会转移？他说患者这个看着是结节，但数量太多，转移的可能性比较大。老胡问，有没有可能是肺结核？结核菌素试验说是有结核病。主任说，肺结核和肺癌都有，这个胸片的复杂之处就在于肺癌形成的结节和肺结核形成的结节混合在一起，二者都不是特别典型，但是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来，在光滑的结节周围，还有很多边缘毛糙的结节，而这些，就是肺癌形成的。主任说，很多农村来的50多岁不吸烟的女性会得肺癌，可能是和生火做饭有关系，油烟和炊烟二者交替作用，但也不是特别肯定。后来，老胡媳妇做了个增强CT ，发现已经向肝脏和骨转移。我问老胡准备怎么办？老胡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定地说，既然已经转移了，就不准备治了，媳妇跟上自己一辈子，基本没享过福，媳妇一直想回老家，那就陪她回老家住些时候。再次见到老胡，已经是五个月以后，我陪着父亲去参加他妻子的葬礼。农村的葬礼，除了祭拜时候子女们哭泣几声，悲伤的气氛少了些，可能是人们看惯了四季交替，植物生长死亡，所以更像是一次亲戚的大聚会。老胡热热闹闹地和大家说，一定要吃好喝好。晚上我睡不着，就在村里闲逛，走着走着走到灵棚。白天的亲戚已经散尽，白色的雪柳和灯火辉煌的灵棚在黝黑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明显。灵棚旁边就是玉米地，玉米在夏天雨水的滋润下野蛮生长着，但却也无法逃脱秋天的收割。老胡已经让子女们回家睡觉，不用守灵，他一个人在灵棚前的小桌子旁自斟自饮，嘴里还念念叨叨，有些晦涩的方言让我在远处无法听清。走近了才听到，他是在和亡妻诉说着此生的不易。他们一起从农村到城市，他在煤矿下井，她在矿上卖面皮。后来子女渐长，他在下井之余开小卖部，她边看孩子边帮着做生意。老胡说，他知道她在矿上曾经有过其他男人，但他可以假装不知道，因为自己也不是完全无辜的，也找过其他女人。可是，现在才五十来岁，她就走了，那些事儿算得了什么？在一世夫妻面前，阴阳两隔大概才是最大的遗憾。他让她放心，他会让孩子读完研究生，他会看到孩子结婚，他会看到孙子长大。最后，老胡喝多瘫睡在了椅子上，天空已起风，有风吹过，我们只能听到风的声音“呜呜”划过，却找不到风到底在哪里。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