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的儿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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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丨显微故事, 作者丨少校 , 编辑丨万芳
医生圈里有这样一句话:“金眼科 , 银外科 , 打死不去小儿科 。 ”
儿科医生收入低、累、医闹概率高 , 已成了全行业公认的事实 。
但儿科医生往往又是最有耐心、最累的一群人 。
孩子们的配合度低、总爱用大哭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 这使得诊治一名儿童要比一名成人要花费更多精力 。
他们不仅是儿科医生 , 也是安抚孩子的幼师、从蛛丝马迹中推理病情的侦探 。
他们面对的不仅是孩子 , 还有那些焦虑的孩子家长——很少有人能在自己亲生骨肉患病的情况下保持理智 。
此外 , 医生的绩效主要取决于手术台数和用药量 。 然而儿童尽量避免手术、慎用药物 , 也让儿科医生成了同行中收入的下限 。
面对恶劣的工作环境 , 不少儿科医生纷纷离职 。
据相关统计数据 , 中国每一千名儿童拥有的儿科医生数量仅为0.53名 , 远低于世卫组织每千名儿童一名儿科医生的最低标准 。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的就是一群儿科医生 , 他们之中:
有的人做了20多年儿科医生 , 只因觉得孩子们可爱、需要他 , 哪怕收入低、累 , 也舍不得放弃这些孩子们;
有的人则在两年的儿科实习中陷入彷徨 , 作为渺小的个人 , 她觉得自己很难和整个儿科体系的矛盾对抗 , 选择离开;
还有的人遵从“临床躺学” , 从大城市综合医院中逃离到老家 , 在一个相对放松的环境中找到了职业和人生的平衡……
对他们来说 , 儿科犹如一座强敌环伺的围城 , 有在此坚守的人们 , 也有不堪重负而撤离的人们 。
围城不能丢 , 围城里的人们 , 需要补给和援军 。
以下是关于儿科大夫们的真实故事:
虽然累 , 但舍不得可爱的孩子
张玲 42岁 女 三甲医院 儿科主治医师
1995年 , 我读完医大本科 , 读研究生时就选了儿科 , 就因为觉得小孩们很可爱 。
我母亲是小学教师 。 我从幼儿园开始 , 身边就总围着一群大孩子 , 后来上了小学、中学 , 身边还是一群7、8岁的孩子 。
直到最后我自己进了儿科 , 感觉这一辈子我就和小孩过不去了 。
成人科室里基本都是沉闷的都是老年人 , 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
作为医生 , 你只能暂时缓解他们的不适 。
但对于身体机能越来越差的老年人来说 , 经过一次疾病打击 , 生活质量就会变得更差一些 , 甚至可能需要专人看护 。
从这个角度来看 , 我们救了他们 , 真的有帮他们越过越好吗?我总忍不住这么想 。
儿科不一样 , 孩子们的恢复能力惊人 。
他们的人生刚刚开始 , 治好了病就可以健康长大、成为任何他们想成为的人 。 这份成就感是成人科室比不上的 。
大家都说 , “金眼科、银外科、哭哭闹闹小儿科、埋了吧汰妇产科” 。
【|围城中的儿科医生】一开始我也是想选择外科的 , 渴望着在手术台上独当一面 , 像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 。
经过不断学习 , 我意识到人类只能治愈一小部分疾病 , 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对病毒、细菌、和未知的疾病是束手无策的 , 这让我感到很无力 。
儿科就蛮有趣的 。
孩子生病的时候无精打采、病病殃殃 , 你给他开点药 , 打几针 , 过几天复诊时候蹦蹦哒哒 , 让我特别有成就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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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 , 孩子们总是很单纯 。
你治好了她的病 , 她会用各种自己刚学到的词汇来表达对你的好感、亲你、抱你 , 这也是治愈成人患者所无法带来的幸福感 。分页标题
我也亲眼目睹过孩子的夭折 。
有个叫小莫的六岁女孩 , 她患了骨肉瘤 。 这种病是一种多发于青少年的恶性肿瘤 , 死亡率特别高 。
小莫特别好看 , 爱笑 , 还懂事得会安慰陪护的爸爸妈妈、比她小的小患者 , 也是整个病房里唯一会对医生和护士们说谢谢的孩子 。
小莫送到我这时 , 已经是中晚期了 。
当时我不确定癌症是否已经扩散 , 于是在保守治疗没有起色的情况下 , 迅速把她转进了ICU 。
她的病灶在腿上 , 在治疗过程中 , 我们把小莫的右腿截掉了 。
即使她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 她依然是我见过最不爱哭的女孩子 , 要知道骨肉瘤发作起来是疼痛万分的 。
可惜我们还是没能让小莫活下来 。
看着孩子的生命在你眼前慢慢流逝 , 负责小莫的医生和护士们都难过了很久 。
也是那时 , 我决定要一辈子留在儿科 。
我不能丢下孩子们不管 , 如果没人干儿科了 , 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活不下去的 , 那会产生多少像小莫一样的悲剧!
儿科医生的从业环境的确和外面传言的那样 , 每况愈下 。
很多同事都转行或者去别的岗位了 , 留下的儿科医生的工作量就更大了 。
我的年龄越来越大 , 最近几年也会感觉到身体吃不消 。
至于收入方面 , 和其他医生比起来少了不少 , 但还算够用 。
也可能是我这个人生活比较简单 , 对钱看得很淡 , 现在很多抱怨薪水低的大多是年轻医生 , 他们的生存压力是比我们大一些 。
虽然我也会遇到家长揪着你的头发往墙上砸、冲着你大喊大叫的情况 , 但还是极少数的 , 绝大多数家长都会特别尊敬你 。
此外 , 读过医的人都知道 , 儿科也很少有无关医学的因素干扰你的治疗 。
从精神层面上讲 , 儿科医生还是比较富有的 。
我常说自己天生就适合当儿科医生 。 从业这20多年 , 我始终认为这些孩子们实在可爱 , 值得我们去关心、照顾 , 尽管现在身边一直有人转行 , 我没有想走 。
儿科实习两年后放弃 , 我更想选择能实现个人价值的科室
李蔓 25岁 女 在读儿科学硕士
选儿科 , 最开始只是因为我的考研分数不够 。
虽然我听说过儿科的现状 , 但我当时天真的以为 , 大家同样是医生 , 差距不会太大 。
我还抱着一种“我不入地狱 , 谁入地狱”的心态想在儿科好好打拼一番 。
在研究生阶段 , 我们在医院的工作主要是查房和整理病例 。
期间 , 我见到了儿科的实际情况 , 心态发生了动摇 。
综合医院儿科就诊患儿基本都是附近社区的孩子 , 很多住院的小孩打完针就会回家(除病重等患儿) 。
因此 , 每天上午查房都是“等病人、查房、开医嘱、等病人”的循环 。
病人一多 , 你上午就别想干别的事情了 。
医生工作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花在整理病例上 ,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规范医疗 ,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医生 。
但在儿科 , 情况则比较特殊 。
小孩子的体质决定了他们患病、痊愈的速度都很快 , 因此儿科病例的整理工作特别复杂繁琐 。
再加上儿科医生少、收治患者多 , 我每天都要被迫加班整理病例 , 实习的这两年都没按时下过班 。
真正的儿科医生——我的老师们 , 他们则更累 。
当你进了儿科 , 日常工作就占据了医生绝大部分的精力 。
忙完手头上的事情 , 再让这些医生去想科研、医术上继续发展、实现人生价值 , 那是很不现实的 。
曾经有位前辈说过 , 医生帮成人治愈绝症、延长10年寿命 , 那足以帮他从壮年走向中年 , 能够帮他的家庭、社会都创造很大价值 。
但对于孩子来说 , 延长10年寿命是完全不够的 , 我们要让他能够战胜疾病、获得更久 , 就要延长至少20~30年 。
儿科医生要肩负得更多 , 但儿科发展却是远不如成人医疗的 。分页标题
但就由于上面说的种种原因 , 国内的儿科无论是临床还是科研水平都是落后的 。
儿童病症其复杂性与专业性完全不亚于成人 , 许多问题值得花一生去钻研 。
如果没有成熟、分工明确的小儿内科及小儿外科学体系支撑 , 难有大作为 , 也会最终让国内儿科只能沦为看发烧、咳嗽、拉肚子的“小儿科” 。
从我个人来说 , 我看不到国内儿科发展的希望 , 也不想用我的一辈子去填儿科这个大坑 。
如果可以选择 , 我更希望把我有限的精力放在一个更能体现我价值、锻炼我成长的地方 。
儿科的问题就在那里 , 它不会凭空消失 。
在整个医学生的环境里 , 我个人太渺小了 , 也做不到什么推动作用 , 我大概率还是会离开儿科 , 但是我依然希望儿科会越办越好 。
“临床躺学”成了我的出路 , 儿科医生们都在逃离北上广
王凯 38岁 男 县城私立儿科门诊
“临床躺学”是2020年医疗圈子的一个流行词 。
意思是 , 走出大城市三甲医院的“内卷”环境 , 到相对轻松压力小的环境从医的生活方式 。
比如“老家的县医院”:县城物价低 , 医生的收入、社会地位较高 , 因此在县医院工作能够获得更加舒适的生活 。
其背后的“临床躺学”所展现的生活哲学 , 在年轻医生群体中越来越有市场 。
我在28岁完成规培 , 留在我们省一个数一数二的大医院里做儿科医生 , 但那里的生活真的很不适合我 。
工作压力大、收入达不到预期 , 我每天都像个机器人一样连轴转 , 工作之余还要搞科研 , 不然评职称根本轮不到自己 。
医生也有科研任务 , 发表的论文数量、含金量是最重要的指标 。 我所在的是一所大学的教学医院 , 对于这方面的要求更加严格 。
不少跟我一样刚入职的年轻医生们都活得很辛苦:
大家都一边跟着上级医生查房、管床 , 学习临床经验;另一边还要跑实验室 , 学英语 , 写论文 , 迎接接二连三的考试 。
这和我想要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 我喜欢临床、享受治病救人的过程 , 至于能在学术上取得多么大的成就 , 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
再三权衡之后我选择了自己单干 。 在省医院呆了八年后 , 我回到东北老家县城 , 开了一家儿科门诊 。
因为我有在一流医院的经验 , 患儿家长们还是比较信任我的 。
现在整个县城谁家孩子生病了都会往我这里送 , 我觉得已经在这里站住脚了 。
很多人对私立诊所的刻板印象就是“问两句 , 量个体温 , 然后开始输液” 。
我则很少使用输液的手段 , 会详细地问诊 , 也会为家长们普及一些医疗知识 , 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模式 , 在家长们的口碑相当不错 。
我的诊所的收费比科室里贵一些 , 开的药也大多通过诊所里的药房 , 因此我的收入比较可观 , 比起以前要多很多 。
我这个人是不怎么爱争强好胜的 , 我只是想单纯地搞好一件事 , 扎根基层也是为中国的卫生事业做贡献 。
实际上 , 在广大的县城、四五线城市和乡镇里 , 专业可靠的儿科医生也同样是紧缺的 , 所以我觉得自己的选择依然伟大 。
选择“临床躺学”未必是真正地躺下 , 它同样会实现我们的个人价值 。
至于怎么选择 ,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