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北平老饕中秋都吃啥?


_本文原题:烤羊肉、蟹、满汉细点 , 北平老饕中秋吃什么
一名合格的老饕 , 通常也是民俗大师 , 因为吃食中的讲究往往都带有地方的特色 。 文人中的“吃货”便显得更为可爱 , 由于对口腹之欲的描写 , 总是幽默而俏皮 , 伴随着质朴的人间烟火味 。
梁实秋笔下的“吃” , 便是这般的带着老北平的乡愁与回忆 。 他曾说“人类最高理想应该是人人能有闲暇 , 于必须的工作之余能有闲暇去做人 , 有闲暇去做人的工作 , 去享受人的生活 。 ”
现代社会似乎并未给予人们太多的闲暇 , 然假期将至 , 我们可以寻着《雅舍谈吃》中美食的香气 , 给自己的味蕾准备一场盛宴 。
满汉细点
北平的点心店叫作“饽饽铺” 。 都有一座细木雕花的门脸儿 , 吊着几个木牌 , 上面写着“满汉细点”什么的 。 可是饽饽都藏在里面几个大盒子、大柜子里 , 并不展示在外 , 而且也没有什么货品价格表之类的东西 。 进得铺内 , 只觉得干干净净 , 空空洞洞 , 香味扑鼻 。
满汉细点 , 究竟何者为“满”何者为“汉” , 现已分辨不清 。 至少从名 称看来 , “萨其马”该是满族点心 。 我请教过满族旗人 , 据告萨其马是满文的蜜甜之意 , 我想大概是的 。 这东西是油炸黄米面条 , 像蜜供似的 , 但是很细很细 , 加上蜜拌匀 , 压成扁扁的一大块 , 上面撒上白糖和染红了的白糖 , 再加上一层青丝红丝 , 然后切成方形的块块 。 很甜 , 很软和 , 很好吃 。 如今全国各处无不制售萨其马 , 块头太大太厚 , 面条太粗太硬 , 蜜太少 , 名存实亡 , 全不对劲 。

中秋|北平老饕中秋都吃啥?
本文插图
“蜂糕”也是北平特产 , 有黄白两种 , 味道是一样的 。 是用糯米粉调制蒸成 , 呈微细蜂窝状 , 故名 。 质极松软 , 微黏 , 与甜面包大异其趣 。 内羼少许核桃仁 , 外裹以薄薄的豆腐皮以防粘着蒸器 。 蒸热再吃尤妙 , 最宜病后 。
花糕、月饼是秋季应时食品 。 北方的“翻毛月饼” , 并不优于江南的月饼 , 更与广式月饼不能相比 , 不过其中有一种山楂馅的翻毛月饼 , 薄薄的、小小的 , 我认为风味很好 , 别处所无 。 大抵月饼不宜过甜 , 不宜太厚 , 山楂馅带有酸味 , 故不觉其腻 。 至于花糕 , 则是北平独有之美点 , 在秋季始有发售 , 有粗细两品 , 有荤素两味 。 主要的是两片枣泥馅的饼 , 用模子制成 , 两片之间夹些胡桃、红枣、松子、缩葡之类的干果 , 上面盖一个红戳子 , 贴几片芫荽叶 。 清李静山《都门汇纂》里有这样一首“竹枝词”:
中秋才过近重阳 , 又见花糕各处忙 。
面央双层多枣栗 , 当筵题句傲刘郎 。
一般饽饽铺服务周到 。 我家小园有一架紫藤 , 花开累累 , 满树满枝 , 乃摘少许 , 洗净 , 送交饽饽铺代制藤萝饼 , 鲜花新制 , 味自不同 。 又红玫瑰初放(西洋品种肥大而艳 , 但少香气) , 亦常摘取花瓣 , 送交铺中代制玫瑰饼 , 气味浓馥 , 不比寻常 。
说良心话 , 北平饼饵(按:即指饼类食品的总称)除上述几种之外很少有令人怀念的 。 有人艳称北平的“大八件”“小八件” , 实在令人难以苟同 。 所谓“大八件”无非是油糕、蓼花、大自来红、自来白等 , “小八件”不外是鸡油饼、卷酥、绿豆糕、槽糕之类 。 自来红、自来白乃是中秋上供的月饼 , 馅子里面有些冰糖 , 硬邦邦的 , 大概只宜于给兔儿爷吃 。 蓼花甜死人!绿豆糕噎死人!“大八件”“小八件”如果装在盒子里 , 那盒子也吓人 , 活像一口小棺材 , 而木板尚未刨光 。 若是打个蒲包 , 就好看得多 。

中秋|北平老饕中秋都吃啥?
本文插图
有所谓“缸捞”者 , 有人写作“干酪” , 我不知究竟怎样写法 。 是圆饼子 , 中央微凸 , 边微薄 , 无馅 , 上面常撒上几许桂花 , 故称“桂花缸捞” 。 探视产后妇人 , 常携此为馈赠 。 此物松软合度 , 味道颇佳 , 我一向喜欢吃 。 后来听一位在外乡开点心铺的亲戚说 , 此物乃是聚集簸箩里的各种饽饽碎渣加水揉和再行烘制而成 。 然物美价廉不失为一种好的食品 。 “薄脆”也不错 , 又薄又脆 , 都算是平民食物 。分页标题
“茯苓饼”其实没有什么好吃 , 沾光“茯苓”二字 。 《淮南子》:“千年之松 , 下有茯苓 。 ”茯苓是一种地下菌 , 生在山林中松根之下 。 李时珍说:“盖松之神 , 灵之气 , 伏结而成 。 ”无端给它加上神灵色彩 , 于是乃入药 , 大概吃了许有什么神奇之效 。 北平前门大街正明斋所制茯苓饼最负盛名 , 从前北人南游常携此物馈赠亲友 。 直到如今 , 有人从北平出来还带一盒茯苓饼给我 , 早已脆碎坚硬不堪入口 。 即使是新鲜的 , 也不过是飞薄的两片米粉糊烘成的饼 , 夹以黑乎乎的一些碎糖黑渣而已 。
满族饽饽还有一品叫作“桌张” , 俗称“饽饽桌子” , 是丧事人家常用的祭礼 。 半生不熟的白面饼子 , 稍加一些糖 , 堆积起来一层层的有好几尺高 , 放在灵前供台上的两旁 。 凡是本家姑奶奶之类的亲属没有不送饽饽桌子的 。 可壮观瞻 , 不堪食用 。 丧事过后 , 弃之可惜 , 照例分送亲友以及用人小孩 。 我小时候遇见几次丧事 , 分到过十个八个这样的饽饽 。 童子无知 , 称之为“死人饽饽” , 放在火炉口边烤熟 , 啃起来也还不错 , 比根本没有东西吃好一些 。 清人得硕亭《竹枝词·草珠一串》有一首咏其事:
满洲糕点样原繁 , 踵事增华不可言 。
唯有桌张遗旧制 , 几同告朔饩羊存 。
烤羊肉
北平中秋以后 , 螃蟹正肥 , 烤羊肉亦一同上市 。 口外的羊肥 , 而少膻味 , 是北平人主要的食用肉之一 。 不知何故很多人家根本不吃羊肉 , 我家里就羊肉不曾进过门 。 说起烤肉就是烤羊肉 。 南方人吃的红烧羊肉 , 是山羊肉 , 有膻气 , 肉瘦 , 连皮吃 , 北方人觉得是怪事 , 因为北方的羊皮留着做皮袄 , 舍不得吃 。
北平烤羊肉以前门肉市正阳楼为最有名 , 主要的是工料细致 , 无论是上脑、黄瓜条、三叉、大肥片 , 都切得飞薄 , 切肉的师傅就在柜台近处表演他的刀法 , 一块肉用一块布蒙盖着 , 一手按着肉一手切 , 刀法利落 。 肉不是电冰柜里的冻肉(从前没有电冰柜) , 就是冬寒天冻 , 肉还是软软的 , 没有手艺是切不好的 。
正阳楼的烤肉支子 , 比烤肉宛、烤肉季的要小得多 , 直径不过一尺 , 放在四张八仙桌子上 , 都是摆在小院里 , 四围是四把条凳 。 三五个一伙围着一个桌子 , 抬起一条腿踩在条凳上 , 边烤边饮边吃边说笑 , 这是标准的吃烤肉的架势 。 不像烤肉宛那样的大支子 , 十几条大汉在熊熊烈火周围 , 一面烤肉一面烤人 。
女客喜欢到正阳楼吃烤肉 , 地方比较文静一些 , 不愿意露天自己烤 , 伙计们可以烤好送进房里来 。 烤肉用的不是炭 , 不是柴 , 是烧过除烟的松树枝子 , 所以带有特殊香气 。 烤肉不需多少作料 , 有大葱、芫荽(按:俗名香菜)、酱油就行 。

中秋|北平老饕中秋都吃啥?
本文插图
正阳楼的烧饼是一绝 , 薄薄的两层皮 , 一面粘芝麻 , 打开来会冒一股滚烫的热气 , 中间可以塞进一大箸子烤肉 , 咬上去 , 软 。 普通的芝麻酱烧饼不对劲 , 中间有芯子 , 太厚实 , 夹不了多少肉 。
我在青岛住了四年 , 想起北平烤羊肉就馋涎欲滴 。 可巧厚德福饭庄从北平运来大批冷冻羊肉片 , 我灵机一动 , 托人在北平为我定制了一具烤肉支子 。 支子有一定的规格尺度 , 不是外行人可以随便制造的 。 我的支子运来之后 , 大宴宾客 , 命儿辈到寓所后山抬松塔盈筐 , 敷在炭上 , 松香浓郁 。 烤肉佐以潍县特产大葱 , 真如锦上添花 , 葱白粗如甘蔗 , 斜切成片 , 细嫩而甜 , 吃得皆大欢喜 。
提起潍县大葱 , 又有一事难忘 。 我的同学张心一是一位畸人(按:即奇异之人) , 他的夫人是江苏人 , 家中禁食葱蒜 , 而心一是甘肃人 , 极嗜葱蒜 。 他有一次过青岛 , 我邀他家中便饭 , 他要求大葱一盘 , 别无所欲 。 我如他所请 , 特备大葱一盘 , 家常饼数张 。 心一以葱卷饼 , 顷刻而罄 , 对于其他菜肴竟未下箸 , 直吃得他满头大汗 。 他说这是数年来第一次如意的饱餐! 分页标题
我离开青岛时把支子送给同事赵少侯 , 此后抗战军兴 , 友朋星散 , 这青岛独有的一个支子就不知流落何方了 。

蟹是美味 , 人人喜爱 , 无间南北 , 不分雅俗 。 当然我说的是河蟹 , 不是海蟹 。 在台湾有人专程飞到香港去吃大闸蟹 。 好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从香港带回了一篓螃蟹 , 分飨了我两只 , 得膏馋吻 。 蟹不一定要大闸的 , 秋高气爽的时节 , 大陆上任何湖沼、溪流 , 岸边稻米、高粱一熟 , 率多盛产螃蟹 。 在北平 , 在上海 , 小贩担着螃蟹满街吆唤 。
七尖八团 , 七月里吃尖脐(雄) , 八月里吃团脐(雌) , 那是蟹正肥的季节 。 记得小时候在北平 , 每逢到了这个季节 , 家里总要大吃几顿 , 每人两只 , 一尖一团 。 照例通知长发送五斤花雕全家共饮 。 有蟹无酒 , 那是大煞风景的事 。 《晋书·毕卓传》:“右手持酒杯 , 左手持蟹螯 , 拍浮酒船中 , 便足了一生矣!”
【中秋|北平老饕中秋都吃啥?】我们虽然没有那样狂 , 也很觉得乐陶陶了 。 母亲对我们说 , 她小时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 , 要慢条斯理 , 细吹细打 , 一点蟹肉都不能糟蹋 。 食毕要把破碎的蟹壳放在戥子上称一下 , 看谁的一份儿分量轻 , 表示吃得最干净 , 有奖 。 我心粗气浮 , 没有耐心 , 蟹的小腿部分总是弃而不食 , 肚子部分囫囵略咬而已 。 每次食毕 , 母亲教我们到后院采择艾尖一大把 , 搓碎了洗手 , 去腥气 。
在餐馆里吃“炒蟹肉” , 南人称“炒蟹粉” , 有肉有黄 , 免得自己剥壳 , 吃起来痛快 , 味道就差多了 。 西餐馆把蟹肉剥出来 , 填在蟹匡里(蟹匡即蟹壳)烤 , 那种吃法别致 , 也索然寡味 。 食蟹而不失原味的唯一方法是放在笼屉里整只地蒸 。
在北平吃螃蟹的唯一好去处是前门外肉市正阳楼 。 他家的蟹特大而肥 。 从天津运到北平的大批蟹 , 到车站开包 , 正阳楼先下手挑拣其中最肥大者 , 比普通摆在市场或担贩手中者可以大一倍有余 。 我不知道他家是怎样获得这一特权的 。 蟹到店中畜在大缸里 , 浇鸡蛋白催肥 , 一两天后才应客 。 我曾掀开缸盖看过 , 满缸的蛋白泡沫 。

中秋|北平老饕中秋都吃啥?
本文插图
食客每人一副小木槌、小木垫 , 黄杨木制 , 旋床子定制的 , 小巧合用 , 敲敲打打 , 可免牙咬手剥之劳 。 我们因为是老主顾 , 伙计送了我们好几副这样的工具 。 这个伙计还有一个绝活 , 能吃活蟹 , 请他表演他也不辞 。 他取来一只活蟹 , 两指掐住蟹匡 , 任它双螯乱舞 , 轻轻把脐掰开 , 咔嚓一声把蟹壳揭开 , 然后扯碎入口大嚼 , 看得人无不心惊 。 据他说味极美 , 想来也和吃炝活虾差不多 。
在正阳楼吃蟹 , 每客一尖一团足矣 , 然后补上一碟烤羊肉夹烧饼而食之 , 酒足饭饱 。 别忘了要一碗汆大甲 。 这碗汤妙趣无穷 , 高汤一碗煮沸 , 投下剥好了的蟹螯七八块 , 立即起锅注在碗内 , 撒上芫荽末、胡椒粉和切碎了的回锅老油条 。 除了这一味汆大甲 , 没有任何别的羹汤可以压得住这一餐饭的阵脚 。 以蒸蟹始 , 以大甲汤终 , 前后照应 , 犹如一篇起承转合的文章 。
蟹黄、蟹肉有许多种吃法 , 烧白菜、烧鱼唇、烧鱼翅都可以 。 蟹黄烧卖则尤其可口 , 唯必须真有蟹黄、蟹肉放在馅内才好 , 不是一两小块蟹黄摆在外面做样子的 。 蟹肉可以腌后收藏起来 , 是为“蟹胥” , 俗名为“蟹酱” 。 这是我们古已有之的美味 。 《周礼·天官·庖人》注:“青州之蟹胥 。 ”青州在山东 , 我在山东住过 , 却不曾吃过青州蟹胥 , 但是我有一位家在芜湖的同学 , 他从家乡带了一小坛蟹酱给我 。 打开坛子 , 黄澄澄的蟹油一层 , 香气扑鼻 。 一碗阳春面 , 加进一两匙蟹酱 , 岂止是“清水变鸡汤”? 分页标题
海蟹虽然味较差 , 但是个子粗大 , 肉多 。 从前我乘船路过烟台、威海卫 , 停泊之后 , 舢板云集 , 大半是贩卖螃蟹和大虾的 。 都是煮熟了的 , 价钱便宜 , 买来就可以吃 。 虽然微有腥气 , 聊胜于无 。 生平吃海蟹最满意的一次 , 是在美国华盛顿州的安哲利斯港的码头附近 。 买得两只巨蟹 , 硕大无朋 , 从冰柜里取出 , 却十分新鲜 , 也是煮熟了的 。 一家人乘等候轮渡之便 , 在车上分而食之 , 味甚鲜美 , 和河蟹相比各有千秋 。 这一次的享受至今难忘 。
陆放翁诗:“磊落金盘荐糖蟹 。 ”我不知道螃蟹可以加糖 。 可是古人记载确有其事 。 《清异录》:“炀帝幸江州 , 吴中贡糖蟹 。 ”《梦溪笔谈》:“大业中 , 吴郡贡蜜蟹二千头 。 ……又何胤嗜糖蟹 。 大抵南人嗜咸 , 北人嗜甘 , 鱼蟹加糖蜜 , 盖便于北俗也 。 ”
如今北人没有这种风俗 , 至少我没有吃过甜螃蟹 , 我只吃过南人的醉蟹 , 真咸!螃蟹蘸姜醋 , 是标准的吃法 , 常有人在醋里加糖 , 变成酸甜的味道 , 怪!
(图片来源于凤凰网文化及网络 , 侵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