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生刺死霸凌者案”,有新进展
来源:澎湃新闻@贵州瓮安法院 9月26日发布情况通报称 , 9月25日下午 , 有媒体就我院曾办理的陈某翰故意伤害案件进行报道 , 引发社会关注 , 我院高度重视 , 将组织人员开展工作 , 相关情况将及时向社会通报 。 感谢媒体及各位网友对我院工作的关心 , 欢迎大家对我院工作进行监督 。
2014年4月30日 , 贵州瓮安四中初三学生陈泗翰在校遭李小东等人殴打两次 , 放学后又被强行拉到校外“单杀” , 结果一死一伤 。幸存下来的陈泗翰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刑8年 。
小时候的陈泗翰 。陈泗翰的父母始终认为儿子是“正当防卫” , 并打定主意要申诉到底 , 还孩子一个公道 。澎湃新闻9月25日报道《刺死霸凌者》:今年8月25日 , 21岁的陈泗翰出狱 。陈泗翰出狱那天 , 是8月25日 , 日头很烈 。二十几个家属在贵州未管所门口等了三个小时 。 母亲李荣惠不肯到阴凉处坐着 , 她站在正对大门的地方 , 好第一时间看到儿子出来 。 这三个小时似乎比过去的2269天都要难熬 。
8月25日 , 家属们在未管所门口等陈泗翰出来 。陆续走出来50个刑满释放人员 , 陈泗翰是最后一个 。 刚出大门 , 他就被带去一侧的司法车上 。 父亲陈善坤急了 , 不顾阻拦地跑过去问 , 才得知儿子作为假释人员要先到福泉司法所办理手续 。这是陈泗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父亲发白的双鬓 , 他心疼又愧疚 , 主动去拉父亲的手 。 陈善坤一惊 , 怎么孩子的手是冰凉的?车上座位不够 , 只能让妻子陪同 , 陈善坤还没来得及跟儿子说上两句话 , 车就要开了 。 被落下的他眼巴巴望着 , 追着车小跑了一段 。想象中的团聚画面没有出现 , 亲属们只好各自返回车里 , 路上有人惊魂未定地说 , 刚刚那几名便衣站在旁边 , 她以为是李家请来报仇的打手 , “我都吓死了!”李家指的是李小东家 。 2014年4月30日 , 李小东等人在校殴打陈泗翰两次 , 放学后又将其强行拉到校外“单杀” , 结果一死一伤 。 幸存下来的陈泗翰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刑8年 。这个罪名让陈善坤夫妇无法接受 。 他们始终认为儿子是“正当防卫” , 并打定主意要申诉到底 , 还孩子一个公道 。而陈泗翰的自责从未停止过 。 走出未管所的那一刻 , 他没有开心的感觉 , 只感到一种“解脱” 。 他很想忘掉过去 , 却不知该如何重启人生 。
小时候的陈泗翰 。霸凌案发当时 , 陈泗翰是贵州瓮安四中的一名初三学生 , 成绩优良 , 常考进班级前十 。 在50多公里外的福泉县工作的父母对他寄予厚望 , 初一时将他送去瓮安读书 , 寄宿在他二伯家 , 因为那边的“教育质量更好一些” 。
陈泗翰的奖状 。事后陈泗翰总是想 , 那天如果能早点起床 , 在外面买早餐 , 可能什么事也没有 。 迟到了要被记名 , 那天他一路飞奔到学校 , 然后去食堂排队打粉 。 麻烦就在这一刻找上他 。排在他前面的男生连踩了他几脚 ,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 不明白对方为何找他茬 , 后来才知道此人叫李小东 , 常同金威那帮人一起玩 。 金威是留级生 , “家里有钱” , 是本校有名的“校霸” 。陈泗翰的同学曾向新京报回忆 ,“校霸”们经常随机打人 , 以此树立“权威” ,陈泗翰只是被选中的一个 。他问李小东“为什么踩我” , 李说“我喜欢踩” 。 他就把李推开 , 李一拳打过来 , 旁边排队的七八个人也围上来一起打他 , 将他打倒在第一排的桌子上 。 食堂阿姨斥声阻止 , 他们才散开 。陈泗翰继续排队 , 李小东又过来 , 叫他放学后等着 。 当他坐下来吃粉时 , 金威走过来 , 朝他头上敲了一拳 , 再次放话威胁 。 陈泗翰不敢说话 , 甚至没留意到碗里被吐了一口唾沫 。他们没有等到放学 。 第二节课后 , 陈泗翰站在教室门口透气 , 李小东和金威带了一二十人找上门 。 李小东拿出一把卡子刀(管制刀具)威胁他 , 没说几句就开始动手 , 一群人在走廊里拳脚并用 , 对他边推边打 , 一直打到厕所 。 金威从厕所里拿出一把扫帚准备打他 , 被陈泗翰的同班同学何冬华制止 。 殴打持续了十几分钟 , 其间李小东问陈泗翰服不服 , 他没回答 。中午放学后 , 李小东、金威等人把陈泗翰拉到学校附近的花竹园小区 , 李小东又问他服不服 , 不服就单杀 。 金威叫他们一人拿一把刀对杀 , “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 临走前 , 李小东说下午还要打他 。陈泗翰回家晚了 , 进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 二伯和二伯母见他低着头不说话 , 以为是考试没考好 。 他们急着赶班车去亲戚家吃酒 , 没留意到他脸上的淤青和额眉上的伤口 。等大人走后 , 表哥蒋宏、表姐蒋莉问了两三次 , 他才肯讲 。 蒋宏问他被打了为什么不找老师 , 他说找老师会被欺负得更惨 , 并一再强调下午他们还会来找他麻烦 。 他们仨本计划放学后一起回福泉过五一 , 蒋宏就说下午来接他 , 让他不要出校门 。“我第一反应就觉得学校肯定是安全的 , 如果他们真的在学校动手 , 可以去找老师或者门卫 。 ”蒋宏说 。蒋家兄妹属于专注学习的那类“好学生” , 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种事 , 以为只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 。 事后蒋宏特别懊悔 , 如果当时把问题想得严重一点 , 多一句嘴告诉大人 , 可能就不会出事 。但陈泗翰不想告诉父母 , 怕他们担心 。 告诉老师或许能暂时躲过一劫 , 却又怕对方受到惩罚后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 老师也不能保证他每天的安全 。 况且马上要中考了 ,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 对他来说 , 顺利考完试才是最重要的 。下午 , 陈泗翰故意等到打铃了才进教室 。 听同学说 , 李小东们刚刚又来找他了 。 上完第一节课 , 他打电话问蒋宏几时过来 , 蒋宏说还有一节课 。 后来蒋宏回想这个细节才意识到 , 那个下午甚至那一整天陈泗翰都在恐惧中度过 。没想到四中提前放学了 , 在一中读高三的蒋宏还在上课 。 陈泗瀚不敢出教室 , 几个同学陪着他等 。 五点左右 , 金威强行把他从教室里拉出来 , 从五楼拉到一楼 , 与李小东等十几人会合 , 然后把他带到附近的虎鹰扎啤店 。分页标题
瓮安四中新校门 。那是一段300多米的路 , 途经许多商铺 。 陈泗翰没想过求助 , “谁能帮你?”也不敢逃跑 , 怕被逮住 。 在当时有限的思考里 , 他只能预想到自己会被打一顿 , 而他能想到的唯一脱身办法 , 就是表哥快点过来接他 。 他轮番给表哥、表姐和二伯家座机打电话 , 但都没人接 。 陈泗翰的同学们远远跟在后面 , 没人敢上前劝阻 。金威、李小东等人将书包和校服放在虎鹰扎啤店里 。 上一届的“校霸”阿龙在这家店打工 , 这是他们聚会和敲诈欺凌学生的“地盘” , 旁边有一条进入花竹园小区的巷道 , 两面高墙 , 没有监控 。
当年没有监控和门禁的花竹园小区 , 如今也装上了大门 , 设置了门卫岗亭 , 外人不能随意进出 。等到五点半 , 蒋宏还没来 。 李小东拽着陈泗翰的衣领往花竹园巷道走 。 陈泗翰不愿意走 , 李小东说:“你再不走的话 , 我过10秒就踢你一脚 。 ”并叫人计时 。被打之前 , 他还听到阿龙对李小东说了一句:“你不把他杀到 , 不要来见我 。 ”“互杀”没有人看清楚 , 陈泗翰和李小东究竟是怎么“杀”起来的 。 也没有人看见 , 陈泗翰被拽入巷道前一刻 , 同年级的贺翔偷偷递了一把刀给他 。贺翔对警方称 , 他与何冬华关系要好 , 当天何冬华叫他去现场帮陈泗翰 , 所以他把刀递给陈防身 。一审判决书对递刀细节的描述是:贺翔趁机将身上的一把卡子刀递给陈泗翰 , 陈泗翰左手接过卡子刀后将其放在衣服口袋里 。而陈泗翰的供述略有不同:贺翔拉着我的左手 , 我感觉他放了什么东西在我左边的校服口袋里 , 放完后还拍了一下 , 叫我注意一点 。当时他的右手还拿着手机给表哥打电话 。 蒋宏回忆 , 放学后他在路上接到陈泗翰的电话 , 得知他已被拖到了校外某地 , 便叫他不要挂电话 , 但很快那边就没人说话了 , 只听到一些奇怪的杂音 。陈泗翰一直没挂电话 , 他称自己左手摸口袋 , 摸出一把刀 , 当时刀是半开着的 , 他没用过这种刀 , 不知道怎么合上 , 甚至不知道它叫什么 。 怕被对方看见 , 他慌忙把刀背在屁股后面 , 左手还因此划伤了 。随即 , 李小东冲上来 , 挥着右拳跳起来打他的头 , 他下意识用手去挡 , 不知怎么的 , 李小东右侧锁骨下方被他左手上的刀戳到了 。 尸检报告显示 , 此创口未伤及胸腔脏器 。两人各退一步 , 李小东指着流血的伤口说“这是要哪样” , 并用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卡子刀 , 冲他杀来 。 他用拿刀的左手压制对方的右手 , 拿手机的右手则压制对方的左手 , 近身搏斗间 , 忽然感觉左后背一凉 , 情急之下他用力甩开对方 , 并刺到了对方的胸口 , 然后转身逃跑 。他不知道 , 身后的李小东持刀追出几十米后 , 倒在了地上 。蒋宏记得 , 电话那头的杂音持续了一两分钟 , 就听到陈泗瀚说:“哥 , 我被杀了 。 ”约四五分钟后 , 他在一个路口遇到了受伤的陈泗翰 。陈泗翰用右手捂着左背上的伤口 , 往二伯家方向狂奔了七八百米 , 见到表哥后 , 他像是卸下一口气 , 一头靠在表哥身上 , 瘫软在地 。 蒋宏看他后背流了大片的血 , 让他赶紧报警 。 但他当时呼吸困难 , 说不了话 , 蒋宏便把他扶到附近的治安岗亭报警 。 这个行为被一审法院认定为求助而非自首 。一审法院也没有采信过失致人死亡的辩护意见 , 理由是:陈泗翰明知与李小东打架会发生伤害的后果 , 在李小东等人邀约之下 , 还准备了一把卡子刀放在身上 。 当李小东用拳脚殴打陈泗翰时 , 陈泗翰最先掏出卡子刀刺伤李小东 。陈泗翰记得 , 一审庭审时 , 审判长先后念了贺翔、何冬华的证词 。 贺翔的证词提到陈泗翰主动问他要刀 , 他当庭提出异议 , 辩称从未跟任何人要过刀 。李荣惠夫妇怀疑贺翔的证词作假 。 他们称 , 事发后不久去学校找过贺翔 , 问他为什么递刀 , 贺翔怕被录音 , 把他们俩的手机放到远处 , 才说:“嬢嬢 , 我是看陈泗瀚被打得太可怜了 , 我才递刀给他 。 ”关于校门口的细节 , 陈泗翰回忆的版本是这样的:金威等人挟他出校门后 , 他在下坡处站着不愿走 , 他们就在旁边守着他 , 这时贺翔主动走过来 , 问他有没有刀 , 他说没有 , 贺翔二话不说就跑了 。六年来 , 陈泗瀚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 不申诉也无妨 , 但他必须澄清这一点 , “我没有跟任何人要过刀 。 ”他重复了几遍 。2018年与律师林丽鸿第一次会见时 , 他特别提到了此事 。 林丽鸿去瓮安县人民法院要求查看庭审录像 , 被告知没有录音录像 。 而庭审笔录是在看守所里签的字 , 没有监护人在场 , 程序不合法 。所谓的“邀约”打架 , 陈泗翰也无法认同 。判决书上三次提到同一个细节:李小东等人问他服不服 , 他说不服 。 前两次出现于检察院的指控和法院的认定 , 时间是下午放学后 , 第三次是他本人的供述 , 时间是中午放学后 。 何冬华的证词则提到 , 中午放学后 , 李小东问陈泗翰到底想怎样搞 , 他说要么单挑 , 不单挑下午再说 。对此陈泗瀚否认称 , 李小东等人确实多次问他服不服 , 但他始终没有搭腔 。 中午放学后也是对方提出单杀(与金威证词一致) , 他一直不同意 。林丽鸿历经波折调阅卷宗后发现 , 贺翔等证人证言三次都不一样;陈泗翰的三次供述也不一样 , 部分事实不清 。 一审辩护律师王雯征也提到 , 关于谁先捅刀的细节 , 只有陈泗瀚本人的供述 , 没有其他佐证 。陈泗瀚告诉澎湃新闻 , 第一次审讯是案发第二天在医院进行的 , 当时他术后刚刚苏醒 , 眼睛还睁不开 , 戴着氧气瓶 , 说话很困难 。 第二次是一周后妈妈背着他去公安局做的口供 , 他身体尚未痊愈 , 只穿了一件睡衣 , 审讯室里“特别冷” , 从早上8点持续到下午2点 , 早饭午饭都没吃 , 他想着“快点摆脱” , 可能没有仔细核对笔录就签了字 。尤其在“互杀”细节上 , 他的记忆比较混沌 。 第一刀究竟是怎么刺到对方的 , 他也搞不清楚 , 他对警察说是对方跳起来打他时自己戳到的 , 警察并不相信 , 反问:“你不杀他 , 他会杀你?”这是陈泗瀚不愿申诉的原因之一 , 因为拿不出证据 , 所有辩解都是无力的 。 “哪怕我是对的 , 我没说谎 , 都没用 。 我不知道怎么去改变 。 ”分页标题
一审后 , 陈泗翰在看守所里写给家人的信 。失控案发当天 , 李荣惠早早把饭做好 , 等孩子们回来 。 一直等到五点多 , 噩耗降临 。赶往瓮安的路上 , 他们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 说再不做手术 , 你儿子就等不到你们了 , “最多20分钟” 。 李荣惠脑袋一嗡 , 陈善坤也蒙了 。 四姐抢过手机说马上做手术 , 到了再补签字 。赶到时手术已结束 , 人还在昏迷中 ,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 当晚的胸片报告显示左肺被压缩约75% , 经县公安局法医鉴定为重伤二级 。
案发当晚 , 陈泗翰的胸片 。
案发当晚 ,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但两个多月后 , 县检察院委托贵阳医学院法医司法鉴定中心再次鉴定 , 结果改为:左肺压缩约50% , 属轻伤一级 。李荣惠给儿子擦身时发现 , 他周身都是淤青 , 医院的检查报告称其“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 。 最让她心疼的 , 是儿子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妈妈 , 我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 。 ”在医院取保候审的陈泗翰 , 仍心心念念备考 。 住院期间 , 同学们几乎每天去医院把复习资料带给他 。 身体好转后 , 他提出想上学 。 警察同意了 。第二天 , 他扒着妈妈的肩膀去了学校 。 下午 , 李荣惠来到学校门口等他放学 , 其间跟一个炸洋芋的阿姨聊天 , 阿姨说她儿子也曾在四中读书 , 被同学欺负得辍学了 。接到陈泗翰后 , 李荣惠看到几个黄头发的少年在马路对面 , 心里隐隐不安 。“妈妈 , 金威就在马路对面 。 ”儿子突然开口 。 她一看 , 那人直直盯着陈泗翰 , 凶狠的眼神带着恨 。 她察觉到 , 儿子扒着她肩膀的手在颤抖 。 回到医院后 , 她把情况告诉警察 , 警察说安全起见 , 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2014年5月中旬 , 警方安排双方家属调解 , 在陈善坤的印象中 , 这次见面很平和 , “过后就大变样了” 。6月9日 , 刚过完15岁生日的陈泗翰接到逮捕通知 。 李荣惠称 , 警察当时安抚他们说“先关着” , 因为“死者家闹得很凶” 。蒋宏去公安局做笔录 , 听警察讨论此案时提起了“6.28”事件 。 2008年 , 瓮安一名初二女生与同学外出时溺水身亡 , 家属对鉴定结果不满 , 坊间也出现各种传言 。 6月28日 , 死者家属拉横幅上街游行 , 最终演变为一起针对党政公安机关打砸抢烧的恶性群体性事件 。 六年过去 , “6.28”的阴影仍未褪散 。四中学生说 , 李小东和金威曾因打架被学校处分过 , 开会时还在台上亮过相 , 金威的口供也证实他和李小东、阿龙一起打过几次架 。陈善坤很纳闷 , 学校为什么要给李小东开一个“在校表现良好”的证明?当天陈泗瀚在学校被打了两次 , 为什么没有老师发现?事后他们找了学校至少10次 , 始终没有见到校长 , 也找过教育局两次 , 无功而返 。7月份第二次调解 , 陈家人下跪求情 , 李家不同意 , 在公安局里闹 。李荣惠回忆 , 一审时 , 陈泗瀚最后陈述时向死者家属道歉悔过 , 对方开始闹场 , 像要冲下来打陈泗瀚 , 庭审不得不匆忙收场 。 辩护律师王雯征也记得 , 庭审时李小东的父亲情绪很激动 , 不过庭审还是按程序走完了 , 并没有仓促结束 。李荣惠以为还会开庭 , 等了一个多月 , 天天去法院门口守 , 有一次终于守到了法官 , 李荣惠追着他问多久开庭 , 他没回答 , 只说别人家的人死了 , 她说别人死了也有个前因后果 , 假设我家孩子没抢救过来 , 我去找谁?对方不说话了 。他们也私下联系过李家 , 希望求一份谅解书 , 这关系到陈泗瀚的量刑 。 但李家不肯见面 。 数月后领到判决书 , 一看 , 8年 。 李荣惠在家哭了一天 。一审法院同时认定 , 本案的发生 , 系被害人主动挑起事端 , 被害人有明显过错 。民事诉讼时 , 李家起诉了陈家和贺翔家 。 陈泗瀚担心班主任会受牵连 , 让父母不要起诉学校 , 所以陈家只申请追加了金威等人为被告 , 共同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 最后判决金家、贺家分别赔偿8.7万 , 陈家赔偿15.2万 , 其中11万在事发当晚就给了李家 。宣判后 , 金家不服要上诉 , 李荣惠指着金父说:“你还好意思上诉 , 你家金威有什么权利打我儿子?”她心里有冤气 , 不愿再拿钱 , 也拿不出钱 。 家里本就没什么积蓄 , 之前给的11万里有6万是政府补偿 , 5万是跟亲戚借的 。 那段时间孩子住院治疗、请律师等 , 花了不少钱 , 不得不抵押房子贷款 。 出事后她一直请假 , 没多久就被工厂解雇了 , 仅靠丈夫一人工作 , 维持生活 。2017年未管所打来电话 , 说如果不交完赔偿余款 , 陈泗瀚就无法减刑 。 他们又东借西凑 , 筹到四万多 。在法院执行庭办公室里交完钱后 , 李荣惠与陈善坤妹妹跪在李小东父母面前 , 求他们写一份谅解书 。 其实案子已结束 , 谅解书也不能改变什么 , 他们只是想给孩子 “一点希望” 。 但无论怎么哭怎么道歉 , 对方都无动于衷 。李小东的父亲至今恨意难消 。 今年7月 , 澎湃新闻联系到他 , 他拒绝了采访 , 并放话说要报复陈泗瀚 。 李小东的母亲则通过伯母向采访人员转达 , 她心情不好 , 不想见人 。 伯母说 , 电话里她一直在哭 。伯母对李小东的印象基本停留在初中以前:李小东和姐姐从小很乖 , 干活勤快 , 成绩也不错 。 镇上没有中学 , 姐弟俩初中去了县城读书 , 因为离家远 , 父母给他们在县里租了个房子 , 有空会去看他们 。出事时 , 李小东的父亲在煤场拉煤 。 儿子离开村庄去县城上学 , 经历了什么 , 父子俩也许并没有太多沟通 。 “我也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欺负别人 , 出了家门我就管不着了 , 一定是学校没有教育好 。 ”在“谷雨”的采访中 , 他表示 , 从前他都是严加管教 , 有一次打儿子把棍子都打断了 。 他也不认可“正当防卫” , 因为第一刀是陈泗瀚先杀的 。分页标题
李小东老家 。民事法庭上 , 李荣惠是自己辩护的 。 她说 , 在座的都是为人父母 , 都有儿女在外面读书 , 如果说陈泗瀚犯了多大的错 , 要判8年 , 还要赔这么多钱 , 那换作你们自己的孩子 , 一天被打了那么多次 , 你们作何感想?说完庭上很安静 。 唯独李小东父亲头一歪 , 回了句:“反正我家的死了 。 ”那一刻 , 她的愤恨无以复加 , 但胸腔却像被死死堵住一般 , 什么也吐不出来 。申诉一审后 , 陈善坤夫妇找了一个更有名的本地律师 , 对方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会改判 , 改成防卫过当 , 顶多判5年 。 两人都听蒙了 。上诉时 , 他们提交了陈泗瀚的医院检查报告、全身是伤的照片 , 以及四中学生请求法院轻判陈泗瀚的联名信 。这封联名信是一审判决后陈泗瀚的同学自发写的 , 共有56名学生签字按手印 。 信上说:“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 , 他曾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 , 也是一名积极向上的同学 , 更是这起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 , 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受害者 。 ”二审没有开庭 , 维持原判 。此后两年 , 没有工作的李荣惠背着包到处递申诉材料 。 材料是300元请人写的 , 复印一张两毛 , 这几年光复印就花了上千元 。陈善坤则一天到晚盯着判决书看 , 逐字逐句反复琢磨 , 那几页纸都快被他翻烂了 。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 , 理解能力和判断能力有限 , 哪怕差一个字 , 意思都不同 。 ”李荣惠跑了几十家律师事务所 , 都说判重了 , 但没人愿意接 。 她也知道本地律师的局限性 , 只是求一个心理安慰 , 走到哪儿都想问问 , 懂法的人对这个案子的判断 , 跟他们想的有多大区别 。 既然区别不大 , 就要坚持下去 。坚持并不容易 。 材料要么递不上去 , 要么没有音讯 , 唯一有回音的是州检察院——打电话叫她把材料拿回去 。 她走了很远的路 , 拿到材料后 , 双脚突然没了力气 , 蹲在地上哭了一场 。头两年 , 母亲和姐姐们担心她抑郁 , 每天轮流守着她 , 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 很多时候 , 她要不停地暗示自己“我的小孩还在 , 只要他活着就好” , 内心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 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 , 她打了两份工 , 每天忙得很累 , 晚上好睡一点 。陈善坤的状态更差一些 。 他原来是一个能说会道、善于张罗的人 , 孩子出事后 , 他的嘴变笨了 , 记忆力退化了 , “像变了一个人” 。 他的身体也不如从前 , 经常头晕头痛 , 有时痛到心慌、呕吐 , 医院检查为脑供血不足 。 李荣惠觉得他是想太多了 , 休息不好 。 有时候他半夜起来 , 走来走去 , 把她吵醒 , 最后两个人都睡不着 。每月一次的探视机会 , 每次半小时的会见时间 , 来回要赶90多公里路 , 他们从来没有缺席过 。 每次进未管所 , 他们会先看墙上的公告 , 表现好的名单里经常有陈泗瀚 , 但减刑名单里总是看不到他 。有一次 , 他们参加未管所的帮教活动 , 可与孩子面对面地吃一顿饭 。 走的时候 , 李荣惠回头看 , 发现儿子正沿着二楼窗边跟着他们走 。 那一幕让她无比心痛 。陈善坤一直觉得对不起孩子 , 身为父亲 , 没有教过孩子如何保护自己 , 出了这样的事 , 又因为自己的无知 , 没有给孩子争取到好的结果 。“故意伤害”这四个字 , 就像一把刀 , 扎在他们心上 。2018年 , 他们看到昆山反杀案的报道 , 决定无论如何要找一个好律师申诉 。 李荣惠在网上咨询了一些北京的律师 , 把起诉书和判决书发过去 , 仍只得到口头安慰 。 直到林丽鸿对她说:“我接了 。 ”简单的三个字 , 差点让她眼泪掉下来 。今年9月3日 , 最高法发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 , 意见指出:“双方因琐事发生冲突 , 冲突结束后 , 一方又实施不法侵害 , 对方还击 , 包括使用工具还击的 , 一般应当认定为防卫行为 。 不能仅因行为人事先进行防卫准备 , 就影响对其防卫意图的认定 。 ”林丽鸿告诉澎湃新闻 , 她接这个案子 , 不仅因为它是典型的正当防卫案 , 更因为它呈现了校园暴力最悲惨的一种结局 。 “这是一个非常负面的例子 , 我不惜一切代价给他翻案 , 就是因为他代表太多人了 。 ”出事后 , 陈善坤的手机里存了很多校园暴力的视频 , 有些画面极其残忍 。 李荣惠不敢看那些视频 。 她曾经目睹过一次校园暴力 。 一审后的某一天 , 她去二中附近的二伯家拿联名信 , 在楼下看到一群初中生在打架 , 二三十个人打一个 , 有个人手里拿着一把约三十公分的西瓜刀 , 表情凶狠 。 被打的那个孩子被一脚踢到她面前 , 口鼻都在流血 , 眼神无助地看着她 。 她赶紧开门上楼报警 ,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 。“要是陈泗翰被打的时候 , 有一个人报警 , 可能他们都会得救 。 ”李荣惠说 。林丽鸿能够理解陈泗瀚当时不敢告诉大人的心理 , 因为大人通常只告诉小孩要好好学习、遵守纪律 , 却没有告诉他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 但我们曾经也是孩子 。 ”幸存者入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 陈泗翰非常消沉 。事发第二天 , 他在病床上苏醒过来 , 听到李小东死亡的消息后 , 哭了 。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 , 很复杂 , 难过、害怕、内疚都有 , 唯独没有怨恨 。一夜之间 , 命运将他变成一个“手上沾血”的人 , 他除了接受 , 别无选择 。 “没办法 。 ”他总是说 。他在看守所里待了9个月 , 心里一直是慌的 , 见谁都怕 。 父母透过电视机一样的视频窗口 , 看到他又黑又瘦 , 却不敢流泪 。有段时间 , 他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 , 偶尔闪现过轻生念头 。 他能做的只有转移注意力 , 看书、弹吉他、发呆 。他经常发呆看天 , 看云朵缓慢地移动 。 天空以广阔给了他些许安慰 , 他希望安慰到同样痛苦的家人 , 在信中他写道:“想我的时候多看看天 , 也许我也在看 。 ”分页标题
陈泗翰在看守所里写给父母的信 。他努力想要忘记李小东以及那天发生的一切 , 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 其实他并不记得李小东的样子 , 那天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 一直在躲避对视 。 有时梦到自己被打 , 那些人的脸都是模糊的 。相比父母的郁愤不平 , 他更多的是自责 。 他始终觉得 , 即便是对方挑起的事端 , 即便有被霸凌的情节 , 自己的过错也无可推卸 。他反省 , 如果当时自己“圆滑”一点 , 回一句 “服了” , 或者冷静一点 , 找个机会逃跑 , 可能也没多大事 。 而且刀是他捅的 , 人是他杀的 , 即便申诉能在法律上改判他无罪 , 但在道德上 , 他觉得自己并不无辜 。他也被坐过牢的罪耻感包裹 , 不太敢面对亲戚和同学 。 出狱当晚 , 他跟昔日最好的同学之一视频通话 , 感受到彼此的差距 , 没聊多久就挂了 。 在此之前 , 他基本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同学的信 , 他们跟他分享高中的生活、大学的烦恼 , 但他在狱中却没什么可分享的 , 不知道写什么 。
看守所时期 , 同学们给陈泗翰写的信 。
8月25日 , 陈泗翰出狱后 , 亲属们在瓮安老家为他接风洗尘 。他今年21岁 , 如无意外 , 本该跟同学一样上大学 。 他在未管所里考取了法律专业的大专文凭 , 曾有过重新读书的想法 , 他写信给林丽鸿说 , “至少我还不想浪费掉这寒冷的年华 。 ”出来后 , 他才发现读书的想法不太现实 , 虽然亲戚和律师都愿意帮他谋出路 , 但提起未来 , 他仍然感到迷茫 。“一张白纸上面有一个黑点 , 大家注意的还是白纸上的黑点 , 不可能去注意其他白的地方 。 ”陈泗瀚谈论自己时异常冷静 , 并习惯性礼貌地微笑 ,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
今年春节前 , 陈泗翰写给林律师的信 。(除陈泗瀚、李荣惠、陈善坤、林丽鸿外 ,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采访人员 张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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