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关键词阅读:
本文作者:z_popeye
「我去上个厕所 。 」
说完这话 , 母亲仓促地下了车 , 反手用力关上了车门 。 只留下小丽和四个陌生男人在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 。
「砰」的关门声震得小丽愣了几秒钟 , 但面包车已经起步 , 加速驶离了服务区 。
「等等!还有人没上车!」小丽大声喊着 , 却被几双手死死地压在了座位上 , 动弹不得 。
「你们这是犯法的 , 放我下去 , 不然我就报警 。 」小丽试图冷静地和这些人谈判 , 「我父母给你们多少钱 , 我可以出双倍 。 」
小丽的威胁在白纸黑字的入学协议前显得无关痛痒 。
「你父母已经签好字了 , 你走到哪儿也跑不了 。 」小丽至今都忘不了他们得意夹杂轻蔑的笑声 。
接下来的一路 , 小丽没有放弃任何一个逃跑的机会 , 她冲上公路拦车 , 向收费站人员求救 , 甚至试图抢夺方向盘 , 但没有一次成功 。
「没见过这么疯狂的……」开车的人嘟囔了一句 , 转过头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实点吧 , 等到了学校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 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 」
这是 2016 年的母亲节 , 这天 , 25 岁的小丽被父母合力骗进了特训学校 。
他们 , 想让小丽从女生「变」回男生 。
治疗室里 , 她被剪去了长发
小丽是一名跨性别女性 。
提到跨性别 , 许多人会说「变性人」、「人妖」、「不男不女」……小丽更愿意选择用「跨儿」来称呼自己 。 这是一个包容性极高的词语 , 喜欢跨性别着装、经历部分或全部变性医疗、自我认同性别和出生分配性别相反、认为自己的性别不应该单纯用男性或女性描述……这些 , 都可以被成为「跨儿」 。
在特训学校里 , 像小丽这样的跨儿并不常见 。
面包车停在长沙周边的一个小乡村里 , 小丽被四个教官「押」进了这所名为英高特的特训学校 。
「治疗室」是每个学生来到英高特的第一站 。 「刚刚进学校的人难免都不太听话 , 所以要首先进行服从治疗 。 」小丽回忆说 , 「所谓的治疗室 , 其实就是个小黑屋 。 」
一路上 , 求助和逃跑几乎耗光了小丽的体力 , 但当教官们拿出剪刀要剪掉她精心护养长发时 , 小丽再次拼命挣扎了起来 。 「那个时候我的头发已经留了两年多 , 刚刚到胸口的位置 。 」小丽说 , 「我被按在地上 , 苦苦哀求他们不要剪掉我的头发 。 」
本文图片
被骗进英高特的当天 , 小丽就穿着这身衣服
【医生|配错性别的灵魂:向父母出柜后,25 岁的她被送进戒网瘾学校】泪水与泥土混在一起 , 剪下的长发装满了一整个垃圾桶 , 精疲力竭的小丽被留在治疗室里「面壁思过」 。 这是英高特里面最常见的惩罚措施 , 根据不同情况最多可能会被罚站一周 。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强迫剪去头发 , 」小丽回忆 , 「只是每一次我都会哭 。 」
计划外的「出柜」
第一次被剪去长发是在广东的一家医院 , 那时 , 小丽 22 岁 , 刚刚和家里「出柜」 。
在出柜之前 , 父母不是没有怀疑过小丽过肩的长发和偏中性的衣着 , 但每当他们问起 , 小丽总是简单的搪塞几句:「也有很多男生留长发的 。 」
小丽不认为现在是出柜的最好时机 。 她计划着大学毕业前先瞒着父母 , 等毕业工作之后 , 攒好钱直接去手术 。 在小丽的心里 , 经济独立是她和家庭抗衡的唯一武器 。
当母亲将小丽藏在抽屉深处的「糖」翻出来扔在她面前 , 声泪俱下地质问她时 , 小丽知道 , 纸终究包不住火了 。
被小丽称为「糖」的东西 , 是跨性别者最常服用的药物之一——乙烯雌酚 。 这种人工合成的非甾体雌激素已经算是比较传统的一代「糖」代 , 除了它 , 小丽还吃过补佳乐、螺内酯和色普龙 。 这些雌激素和抗雄药物帮助小丽在内分泌水平逐渐趋近于一个「真的」女性 。分页标题#e#
本文图片
小丽服用的药物
「糖」的包装上 , 药品使用说明十分详尽 , 再联想一下发生在小丽身上的变化 , 母亲当时就明白了 。
提到出柜那一天的情景 , 小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 「每个跨性别者都有那么一场歇斯底里的出柜吧 , 」小丽说 , 「怒吼、谩骂、痛哭 , 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太常见了 。 」
歧视、就业、健康……母亲的抵触有很多理由 , 但父亲的怒火要来得更加直接:「宁愿你死了也不能变性成女人」 。 在小丽看来 , 父亲就是觉得「我让他们丢面子了」 。
出生在湖南的一个小县城里 , 小丽与常年在外地工作的父亲之间感情一直很淡薄 。 从小到大 , 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扛起了养家的重担 。
但是 , 在得知小丽出柜后 , 父亲迅速从外地赶回家中 , 他做的第一件事 , 是带小丽去了湖南当地医院的精神科 。
「他们一开始劝我 , 先看看医生 , 如果医生支持我 , 他们也可以支持 。 」但小丽明白 , 这一切都只是缓兵之计 , 「他们就是寄希望于医生能把我治好 , 不要再想变女生的事情」 。
在湘雅医院 , 医生给小丽开出了「易性癖」的诊断 , 但除此之外 , 既没有像父母期待的那样给小丽做「性别扭转治疗」 , 也不同意给小丽做手术 。 「11 年、12 年的时候 , 湖南没有医生能管得了这些 , 完全是个盲区 。 」
那段时间 , 父母带着小丽几乎跑遍了长沙所有医院的精神科 , 但没有一个医生能给出让他们「满意」的答案 。 无奈之下 , 他们又来到广东 , 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家声称可以「治疗易性癖的」军区医院 。
在那里 , 小丽接受了一系列奇怪的治疗 。 医生和护士带小丽坐在一个像按摩椅的机器上 , 头上戴着头盔和耳机 , 放歌的同时机器还会震动发热 。 小丽回忆 , 这种治疗一次就要花费 2000 元 。 在服用了医生开的药之后 , 小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等她醒过来 , 她本来过肩的长发 , 已经被剪短到只剩三四厘米了 。
「她」的觉醒
高跟鞋、连衣裙、化妆品……在所有可以凸显女性特征的事物中 , 小丽最珍视的是她的长发 。
在大学时 , 小丽第一次通过互联网了解到「跨性别者」这个名词 。 贴吧、论坛、群聊中 , 许多人放下了现实中的顾虑 , 纷纷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
「我喜欢穿裙子 , 但不敢告诉同学和家人 。 」「我开始留长发了 , 还想学化妆 。 」「我不喜欢自己的声音 , 想学习用伪音讲话 。 」
这让小丽回忆起了她自己的青春期:在男孩子们正因为发育的喉结、变粗的声线和青涩的胡茬而激动兴奋时 , 小丽却只觉得 , 这具逐渐男性化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
本文图片
5 岁时的小丽
「或许是缺少父爱的孩子性格上多少都有些偏女性化 。 」小丽也曾经试图用简单的「家庭因素」来解读自己的行为 。 但繁忙的学生生活没有给她困惑的时间和机会 , 「那时候每天都在埋头学习 , 根本没来得及考虑过这些问题 。 」
直到这些来源于网络的声音唤起了小丽尘封多年的记忆 , 她第一次意识到 , 自己的「与众不同」并非个例 。
小丽认识的第一个跨性别者 , 是来自香港的棉花 。 那时 , 小丽刚刚踏上寻找自我的路 , 但棉花已经是贴吧吧主和几个群的群主了 。
在棉花的帮助下 , 小丽开始逐渐融入这个圈子 , 跟着大家学习化妆、伪音、穿中性化的衣服或者女装 。 也是在那时 , 小丽开始留长发 , 她每周都会给头发做护理 , 在她心中 , 长发是她做自己的最佳证明 。
但小丽没有想到 , 长发 , 反而也成了她最碍眼的「罪证」 。分页标题#e#
在第一次被剪短头发的那天 , 小丽和父母之间爆发了比出柜时更加激烈的冲突 。
小丽愤怒 , 无力 , 又后悔:「我就不该信你们的话来广东 , 什么按摩椅什么头盔 , 根本不可能治好!这医院从头到尾就是在骗人!」
争吵过后 , 意识到被骗的父母带着小丽离开广东回到了家 。 无法说服彼此 , 小丽和父母之间陷入了长久的对峙 。
父亲再次回到外地的工作单位 , 母亲开始学着刻意回避小丽身上的改变 , 而大学毕业后的小丽又蓄起了长发 , 她在老家的小县城里找了一份工作 , 和母亲生活在一起 ,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从前 。
但表面的和平 , 只维持了短短一年 。
药娘
如果不考虑现实 , 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手术 , 」小丽说 , 「这个问题 , 你随便去问谁 , 一定都是手术 。 」
在老家的一年时间里 , 小丽在一家护肤品店做销售 。 尽管不怎么穿裙装 , 但在顾客和同事眼中 , 无论外貌还是身形 , 小丽俨然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
成功的伪装既让小丽觉得满足 , 却也在时刻提醒着她 , 她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
从第一次了解到性别重置手术的那一刻起 , 小丽就知道 , 激素和药物只是暂时的 , 手术才是她一定要追逐的梦 。
在国内 , 跨性别者如果想要接受正规的医疗支持 , 首先需要获得证实的「易性症」诊断 。 「易性症」(Transsexualism)这个有些过时的定义曾出现在 WHO 发布《国际疾病分类第 10 版》(ICD-10)中 , 它和性身份障碍/性别认同障碍(Gender identity disorders)、双重角色异装症(Dual-role transvestism)、性偏好障碍(Disorders of sexual preference)、异装症/恋物性异装症(Fetishistic transvestism)等疾病词汇一起 , 用来描述跨性别的认同和表达 。
对于国内的跨性别者而言 , 「易性症」的诊断一纸难求 。
理论上 , 任何一家三甲医院的精神科室都有资格开具「易性症」的诊断 , 但在实际中 , 出于种种风险考虑 , 愿意给跨性别者提供身份证明的医院和医生少之又少 。
拿不到异性诊断就无法通过正规渠道获得激素药物 , 不过 , 这个问题在跨儿圈子中早已经不是难事 。
「贴吧和群里都有人告诉你吃什么 , 去哪儿买 。 」小丽第一次服用的乙烯雌酚 , 就是从大学旁边的一家药店里买来的 , 随着药品的更新和管理的严格 , 这些交易越来越趋于转向线上 。 「我们也有代购群和淘宝 , 从国外带药回来吃 。 」
「大家都说 , 吃了这些会让皮肤变好 , 还会发育胸部 。 」然而 , 药物馈赠的神奇疗效也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副作用 。
比如螺内酯 , 这种被跨儿们用来「抗雄」的药物 , 在临床中最主要的作用是治疗高血压和水肿 。 长期服用还有可能会引起高钾血症、消化性溃疡等更严重的风险 。
对于小丽和绝大多数跨儿来说 , 这些问题都可以克服:「只要攒钱做了手术 , 就不用再吃药了 。 」
然而 , 攒钱并非手术的唯一条件 , 在国内手术的一个重要条件是 , 必须有家长签字的证明 。 「不管你多大 , 没有家长签字 , 就没有医院会给你做手术 。 」小丽不能理解 , 为什么一个成年人依然做不了自己的主 。
本文图片
需父母签字的知情同意书
小丽决定出国手术 。
手术
小丽向父母提出 , 想要辞掉老家的工作 , 去外面打拼 。 那时 , 在小县城工作了一年的她已经意识到 , 只有去大城市接触更好的资源 , 才能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 。
然而 , 这个想法仿佛一阵风 , 瞬间吹散了弥漫在这个家庭中间的迷雾 。 「手术」这个议题仍然是一道鸿沟 , 小丽和父母不得不再次直面现实——他们 , 始终站在悬崖的两边 。分页标题#e#
迷雾散尽后 , 冲突一触即发 。 父亲再次回到家中 , 和几个亲戚一起 , 用绳子把小丽捆了起来 。 「他们把我推倒在地上 , 几个人上来压住我 , 又一次剪掉了我的头发 。 」
这是小丽第二次被剪去头发 。
在混乱的记忆镜头中 , 小丽记得母亲一边哭一边伸出手按住了她 。 「其实过去的一年里 , 她的态度已经缓和很多了 , 」小丽回忆 , 「手术这件事又刺激了她 。 」
几个月后 , 在父母的严防死守中 , 小丽仍寻得了一个空隙 , 偷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 带着行李不告而别 。
小丽前往北京 , 借住在一位朋友家中 , 开始找工作 。 大学期间 , 她的专业是计算机 。 尽管大城市的互联网公司对于特殊群体已经有了相当的包容度 , 但小丽跨性别者这一身份 , 还是给她的求职带来了不少麻烦 。
「你的简历和我们岗位要求不匹配」 , 「你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 「你这个情况 , 对我们其他员工来说影响太不好了」……
手握 985 高校毕业证 , 小丽仍然四处碰壁 , 最终只能勉强找到了一份时间灵活、不怎么需要坐班的工作 , 一个月工资 6000 。 「幸好 , 有地方住就省了一大笔钱 。 」加上之前的一些积蓄 , 小丽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攒齐了手术费 。
2014 年底的冬天 , 小丽飞往泰国接受了性别重置手术 。 国内检查、联系医院、预定行程的工作她全部交给了中介 , 一共花费了 65000 元左右 。 费用包含了机票和住宿 , 落地之后有翻译还有专车接送 , 在小丽看来 , 这钱花得「很值得」 。
小丽已经不记得手术究竟做了多久 。 她被推进手术室时 , 泰国的天刚刚暗下来 , 当她从麻醉中醒来时 , 天已经快亮了 。
「这是我活了二十多年 , 最开心的时候 。 」小丽躺在病床上 , 身上连着吊水的针管和各类仪器 , 痛感在麻醉的抑制下蠢蠢欲动 , 但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 「这是我获得新生的第一刻 。 」
在泰国修养了二十多天 , 小丽赶在春节前回到了北京 。 落地后 , 她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母亲 。
电话里 , 小丽和母亲说:「我终于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了 。 」尽管没有说破 , 但母亲仍然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 一阵难挨的沉默后 ,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母亲的回复:「好 。 」
那天 , 冬天的北京没有下雪 , 天格外晴 。
特训学校
15 年底 , 已经做完手术的小丽开始准备更换身份证 。
理论上 , 更换身份信息比做手术要简单得太多了 。 派出所只需要户口本等证明身份信息的材料和医院出具的证明 , 而医院证明也不难获得 。 「可能是对于医生来说 , 这种证明没什么风险 , 」小丽这样认为 , 「只是证明他们看到的事情 , 比下诊断容易 。 」
小丽回家拿户口本 , 但被父亲拒绝了 。 出乎她意料的是 , 一年来不断和她发生摩擦的父亲在这一次却并没有当场爆发 , 只是说:「你现在去办身份证 , 会闹得大家都知道」 。
直到半年后 , 小丽被关在长沙郊区特训学校的「治疗室」里时 , 她明白了当时父亲的反应为何不温不火:「那个时候他可能早已经打算好了 。 」
在这家名为英高特的特训学校里 , 25 岁的、身心都已经成为女性的小丽 , 再次被迫回到男性身份的壳子里 。 教官扔掉了她所有的行李——那是她本打算和母亲一起旅游时穿的衣服——给她换上绿色 T 恤的校服和短裤 , 并将她安排进了男生宿舍 。
本文图片
英高特励志教育学校官网
宿舍是大通铺 , 不到 30 平米的房间里住了 40 多个人 , 有十二三岁的孩子 , 也有成年人 。 「不男不女!」小丽听到有人这样议论 。 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 洗澡时 , 也只能等没有人的时候再进去 。
每天 , 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九点 , 在英高特的生活充斥着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 入夏的长沙 , 中午的地表温度甚至能达到 40 度 , 而烈日下的长跑早已经是常规 。 「50 公里起步 , 如果跑慢了掉队了 , 教官在旁边随时棍棒伺候 。 」分页标题#e#
任务没完成、不听话、动作慢……稍有不慎 , 来自教官的惩罚比体能训练更为恐怖 。 几次和教官打过交道之后 , 小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学校里「社会气息」的一面:一大半教官本身就是被家人送进来的老生 。 在这里 , 只要「懂事、会巴结」 , 就能做「人上人」 。
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中 , 被男生看不起、也不被女生接纳的小丽只能和其他几个同在「食物链底端」的学员相处 。 其中 , 张明是让小丽印象最深的一个 。
无法逃离
「我看好路线了 , 明天就跑 。 」听到这话 , 小丽一下子愣住了 。
张明看了看左右没人 , 又压低声音和小丽说:「你要是想 , 可以写几个纸条 , 我帮你带出去 。 」
张明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 , 比起刚刚来到英高特不过二十天的小丽 , 他在这里待得时间要稍微久一些 。
小丽曾经问过张明 , 他的父母为什么会送他来这里 。 「就喜欢上网呗 。 」张明回答 , 「不知道听什么亲戚说的 , 就把我捆来这里了 。 」
在学校里 , 张明一直是教官和老生都不喜欢的「刺儿头」 。 「他太不懂得变通了 , 总是和其他人起冲突 。 」于是 , 张明的训练强度总是比别人高 , 罚站时间也总是比别人长 , 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 身上时常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
「他是个好孩子 , 送来这里真的可惜了 。 」谈论起这些比自己小许多的孩子们 , 小丽的语气总带着一些惋惜 。 但对于当时自身难保的小丽而言 ,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真诚的孩子下一秒会不会变成教官的眼线 , 「就算他是真的 , 我也不相信他一定能逃出去 。 」
坐落在长沙郊区的一个农村 , 英高特学校四周筑起高高的围墙 , 上面还缠着铁丝网和玻璃碎片 。 学校附近是荒凉的农田 , 人烟稀少 。
小丽拒绝了张明的好意 , 事实证明 , 她的选择是明智的:张明从墙边爬出去时触响了学校的警报 , 教官们纷纷出动 , 开着车在周边乡村里四处寻找他的踪迹 。 走投无路的张明闯入了一户农民家中 , 苦苦哀求他们暂时收留自己 。 农户一口答应 , 但还没等张明休息多久 , 教官们就闯了进来 , 把他五花大绑带回了学校 。
那一次 , 被抓回来的张明在「治疗室」整整呆了七天七夜 。 小丽这才明白 , 原来 , 周围村子里的农户 , 早已经成为给学校盯梢的耳目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 , 小丽一度陷入绝望 , 她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能活着逃离这场噩梦了 , 日日以泪洗面 。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 , 小丽突然被教官带到了校长室 。 在那里 , 她第一次见到了英高特的李校长 , 也见到了摆在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
「英高特励志学校教师聘用协议」 。
在特训学校当老师
英高特的官网显示 , 这所学校的教职工团队共有 45 人 , 其中 , 文化辅导老师有 8 人 。 但小丽说 , 这传说中的「专业教师团队」 , 一大部分都来自于校长的亲朋好友 , 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教师资质 。
李校长除了会在老生中「提拔」教官之外 , 也开始在成年学员中 , 寻找可以代文化课的人 。 小丽没想到 , 自己大学生的身份在这个残酷的学校里 , 居然也成为「硬通货」 。
「代高中部的数学课 , 就不用参加体育锻炼了 。 」李校长抛出了他的橄榄枝 , 「小丽 , 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 干得好学校不会亏待你 。 」
当时 , 教师队伍中根本没有人能教高中数学的课程 。 小丽没有犹豫 , 立刻答应了李校长的邀请 。 「我没有别的选择 , 」小丽说 , 「这个学校里没有能拒绝李校长的人 。 」
尽管从来没有做过老师 , 但小丽给学生们上课非常细心 。 她不仅代课高中数学 , 也会给学生们讲英语 , 给愿意学的孩子们单独开小灶 。 「我是真的想教给他们一些东西 , 该读书的时候被送进这里 , 不学习出去就跟不上了 。 」从湖南的小乡镇到 985 大学计算机系 , 小丽深知 , 「读书改变命运」绝不是一句空话 。分页标题#e#
小丽还被安排管理学校医务室 。 学校里弱势一些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 因为只有在医务室 , 他们才能偷偷吃上家里寄来的牛奶和食物 。
在小丽之前 , 这些家长寄给孩子的东西大多都落不到孩子手里:学校集中管理家长寄来的快递 , 每个周末固定时间才会放出来 , 在一哄而上的疯抢中 , 瘦小一点的孩子就算抢到东西 , 也很有可能迫于威胁「上贡」给老生和教官 。
在成为老师之后 , 小丽的生活看似轻松了许多:她拥有了自己的办公桌 , 学生们也对她十分尊敬 。 但小丽没有一天放松过自己 , 因为在英高特 , 「处处都有人在监视」 。
伪装 , 是在英高特生存的必备技能 。 小丽准备了一本日记 , 里面像流水账一样记录着每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 她总是在最后加上一句「我在这里过的挺好」 。 她知道 , 几乎每天都会有其他教职工来偷偷翻看这本日记 , 再把里面的内容报告给李校长 。 「我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表『忠心』 。 」
本文图片
本文图片
小丽的日记
但试探还远远没有结束 。 当小丽在办公室使用电脑时 , 总能察觉到来自背后的窥探目光 。 当学生们找她谈话时 , 她总要反复揣摩对方的意图 , 寻找最万无一失的答案 。 一次 , 李校长亲自找到小丽了解近况 , 校长微笑着问她:「小丽 , 你不会恨我吧?」 , 小丽没有停顿 , 笃定地回答:「不会的 , 难得李校长赏识 , 我一定会干好自己的工作 。 」
于是 , 当小丽在学校围墙的角落偶然撞见一对私会的学生时 , 她丝毫没有犹豫 , 直接报告了教官 。 女生无助地哭泣 , 男生反复哀求小丽放过他们 , 他们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 但小丽无动于衷 。
无数个自我洗脑的夜晚 , 小丽曾反复告诉自己 , 要藏好 , 要演好 , 要做英高特的「鹰犬」 ,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
小丽确实做到了 , 她骗过了英高特 , 也骗过了自己 。
那对学生被带走的时候 , 小丽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天 。 天空被英高特的围墙割成两半 , 她只敢匆匆瞥上一眼 。
回家
半年后 , 小丽父母和英高特签下的合约到期了 。
临走前 , 李校长特意找她谈话 , 拍着她的肩膀 , 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微笑:「小丽 , 我不希望你走的时候 , 还带着学校的东西 。 」
小丽确实曾试图偷偷保存一些资料 。 在临走前的一个月时间 , 她因为表现优秀 , 已经获得了穿便服和使用手机的特权 。 但李校长的一番话让她一下子打消了所有念头:「我当时太害怕了 , 那种恐惧是刻在心里的 。 」
然而 , 跨出英高特的大门 , 小丽才意识到 , 她依旧停留在那场漫长的噩梦里 。
家中曾经和她最亲昵的狗狗冲她狂吠 , 完全认不出眼前这个晒得黝黑的短发主人;她之前所有的衣服和照片全部都被烧掉了 , 父母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忘记成为女生的梦……此后一年时间里 , 小丽几乎不怎么出门 , 她不愿意和以前的朋友见面 , 潜意识里 , 她依旧不相信任何人 。
也是那一年 , 小丽的父母离婚了 。 她尝试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 试图用疲惫感麻痹自己 , 却仍常常在半夜惊醒 。 「最痛苦的梦都在那段时间做完了 。 」小丽说 , 梦里 , 她始终没能逃离英高特 。
尾声
2018 年 , WHO 发布了第十一版《国际疾病分类》(ICD-11) , 其中 , 「性别认同障碍」已经从精神疾病中删除 。 美国心理学会在官方文件中这样解释跨性别者:「如果一个人的性别认同和 TA 出生分配性别不一致 , 这可以是健康的和自我肯定的 , 而非病态 。 」
几年过去 , 小丽和母亲生活在湖南一个小城里 。 她有了自己的事业 , 创业让她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实现了财务自由 。 这对小丽来说十分重要:「经历了英高特那我才明白 , 只有真正的独立才能保护自己 。 」分页标题#e#
母亲不再反对小丽做自己 , 她开始接受女儿也可以同样优秀这件事 。 「她接受之后 , 很多亲戚也就好接受很多了 , 」谈到这些变化 , 小丽十分欣慰 , 她曾听到一个亲戚对自己家孩子说 , 多学学小丽 , 读书的时候成绩好 , 工作了也还是很优秀 。 「这才是他们对我真正的认可 。 」
本文图片
小丽又蓄起了长发
就在英高特快要成为一场旧梦的时候 , 2019 年 , 一篇题为《因为曝光豫章书院 , 我朋友被报复到自杀》的文章在网络流传开来 , 揭露豫章书院体罚、殴打、监禁学生 , 并对曝光真相的志愿者加以报复的恶行 。 这篇文章 , 再次将小丽拖进了有关英高特的回忆中 。
此时的小丽 , 已经不再是那个束手无策的学生了 。 她决定站出来 , 召集当年的学员 , 联系律师和志愿者 , 搜集各种证据 。 「地狱一样的日子我都挺过来了 , 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2020 年 7 月 7 日 , 豫章书院案一审宣判 。 书院理事长吴军豹等人因非法拘禁罪 , 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 其中 , 吴军豹被判二年十个月 。
如今 , 官网信息显示 , 英高特励志教育学校仍在正常办学中 。
小丽和她的伙伴们还在努力 。
「用聪明的方法活下去 , 保护好自己 。 」对那些仍在学校中的孩子们 , 小丽这样说 , 「自立自强 , 要想办法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 , 走出来 。 」(策划:gyouza)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来源:(丁香园)
【】网址:/a/2020/0920/kd526901.html
标题:医生|配错性别的灵魂:向父母出柜后,25 岁的她被送进戒网瘾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