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迪卡|在脑海 |大湖|人物|发条

_本文原题：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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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诗鸟痞
“举头望天。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场景，天都累了。 ”
我请眼前的三个青年人坐在院子里一排石墩子上，我的背后是一栋二层小楼，房门大开着，屋内光线充足，正中央有一张特别大的床。
“只有它，与我相依为伴， ”我扭动手臂指着那张床， “其实它也没用，包括这大房子， ”我继续用胳膊在空中画了个圆， “也没用。 ”
我们收回目光，彼此凝视。
“最初一段日子感觉灵敏，欲望猛烈，那时由着自己性子纵情享受过。很遗憾自己没能把故事讲好，小说这项消亡的艺术形式刚刚复兴，我的作品整体处于试验阶段，就被商家买去版权应用到‘意识阅读’系统中——当然我也是见钱眼开，没有一点手艺人的个人原则。报应来得很快，我的一篇小说出了问题，一批读者——总共39人，进入到虚构的“文学”世界中再也没能出来——全部转为了植物人。不是找借口，这肯定与人们普遍缺乏应有的阅读训练有关系，少量纸质书籍进入国家博物馆以后，当代人只会浏览一些——
我跟他们说起这些，他们报以鼓励、温和的目光，像对待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继续说下去，告诉他们，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当然也是为了避免陷入漫长、损耗的纠纷之中，我自愿进入“意识阅读”系统，去修复我那篇小说的问题。
事情远远比我想象得复杂，当我进入自己的小说中以后，我发现，这故事完全变了形。不是修改、删除几处不必要的情节，和给出一个乐观直白的结尾就可以解决的。不可否认，我低估了运用这项系统的用户（他们是超前的），我忘记了人类古老的基因中蕴藏着编造故事的能力。
那本来是一篇趣味性很强的故事：某个团体自发地去寻找神秘的“大湖” ，一路上充满了梦幻色彩，各式各样的危机被团体中人物的智慧与勇气逐一克服，最终达到“大湖” ，实现了人物内心的价值。你的故事梗概上就是这样写的。可是你的叙述完全破坏了这个故事，你混淆了人物的名字甚至性别，故意没有交代团体具体的人数，随着一路上情节的发展（假如称得上情节的话），你不断重复、停顿，加入不必要的幻想、自我分析、意识流动，人物对话毫无逻辑，随意变换空间时态，最后所谓的故事结局，那个神秘的“大湖” ，它竟然在你那破碎、混乱的文本中无处不在。一个青年人从石墩上站起来，对我讲起这些，他的语气中没有透露出嘲讽与质疑。
我也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举起双手好似怀抱一个大花盆。我说过我的作品还处于试验阶段，我还没有学会处处为——“读者”服务。
——不，你是故意的。另一个青年人也站了起来，他穿着黑色套装，站在他身旁的青年，一身红色。你一共为“发条星”公司写了五篇小说，其中四篇完全符合用户的需求，这也是为什么“发条星”只要了一个梗概就买了最后一篇的原因。黑色青年人说完这番话，孤独地望着我，同样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只剩下一身白色套装的青年人坐在石墩子上，他抬眼望着我，像是望着与他同样明亮的天空。
我垂下了双手，无话可说。你们将我关掉吧，你们早就该将我关掉，我不知道公司派你们来的原因，你们也看到了，所有的人物、情节、对话、背景都被我删掉了，这里一片空白，你们还指望我做什么呢？我再次举起双手，犹如抱着一具尸体。
我们不是发条星的人。白色青年看着我说，他也站了起来。
那你们是？
你会知道的，红色走到我面前，停顿。他很像我头脑中构思的一个人物，除了他的这身穿着。他头上包裹着红色头巾，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他没有看我的眼睛，红色头巾几乎没有褶皱。他说：分页标题
九号和三十三号还活着。
还活着。我重复他的话，改变了肯定的语调。
你不可能忘记他们，他们跟你走到了文本的最后——这两位读者。
用户！我机械地打断了白色的话。
九号和三十三号用户还活着，白色冷冰冰地修正道。他的头发银白得几近透明。或许我在记忆中见过他。
我来到系统里多久了？我以为自己再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了。
黑色青年戴上了黑色的眼镜，我看到投映出的时间。还不足三十日，我以为至少过去了三百日。
红色青年重新坐到石墩上，我同样颓然地坐了下来。他说，你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猎杀了这里一半的用户。他故意将“用户”发音拖重。五号、八号、三十八号，你让他们跟随那个胆小多疑的角色离开了车站，再也没有回来。七号与十八号，你让他们坚信杀人魔是一位羞涩、会唱歌谣的女孩，她的歌声温暖了十八号，七号对待她像妹妹一样，他们跟随她走在山谷里沐浴在阳光中，此处你特意将背景描绘成一幅画犹如一位田园诗人，彩虹下的瀑布，流云般的歌声，他们的血染红了岸边的青苔，散碎的肢体顺流而下、随风翻滚。 “琪琪”与“珠珠”这一对姐妹，她们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虏获了一号、六号、十一号、十二号和二十号，你在这里将性爱行为与宗教崇拜穿插描述，制造了迷幻、阴郁带有心理恐惧色彩的氛围，这对姐妹自称为“大湖”的巫女，多么可笑的称号。第二个晚上，他们跟随她们两人穿过隧道，在悬崖边的篝火旁，举行了愚蠢透顶的回归仪式，当十一号试图质疑、反抗，觉醒的瞬间，你立即驱使姐妹二人裹挟十一号疯狂地扑入篝火坠入悬崖——我猜想你本来很在意这对姐妹，可你并没有利用作者的权利让她们复活。
不用再说下去了吧，红色青年看着我说。他摘下了头巾，他确实不止是我的一个构思，我认出了他头部左侧青色头皮中的疤痕。
我们想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白色坐下来对我说。
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物，一个叫“狄迪卡”的男人，他仍旧在寻找“大湖” ，我完全变成了这个男人，忘记了作者的身份，这个人物在小说中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九号与三十三号，她们是真正的读者，满足了作者的期待，也许她们天生具备这样的能力。她们两个人坚持到了最后，我不忍心打扰她们，更不可能去——像你说的，我指了指红色——猎杀她们。直到我彻底进入了狄迪卡，一个面容清瘦，肌肉结实，会画画的男人。
狄迪卡感受到了九号与三十三号的存在，同样，她们也爱上了狄迪卡这个人物。狄迪卡惧怕“大湖”的概念，他心里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湖” ，那只是作者的故弄玄虚，他必须自己去创造一个“大湖” ，或者否定它，前提是必须要让九号与三十三号信服，不然他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
狄迪卡画了七幅画，每幅画上都描绘出了“大湖”的具体形象，这些形象来自于狄迪卡的内心，它们存在于狄迪卡的脑海里。九号与三十三号阅读出了故事的走向，她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抗拒，她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地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她们决定自己去修改故事的发展与结局。
没有察觉到诱惑的降临，她们走入了狄迪卡设下的圈套。
你是狄迪卡。白色问我。
不，我早已放弃了那个人物。
我想告诉你，除了九号与三十三号，其他植物人全部死亡。包括你。
我惊骇地看着白色。
作为狄迪卡，你还活着，活在九号与三十三号的脑海。她们没有放弃这个人物。这就是狄迪卡设下的圈套，也是你，作者的圈套。红色对我说。
黑色掏出设备，指尖轻轻一触，三种颜色断裂分层直至消失。
分页标题【狄迪卡|在脑海】我疲惫地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