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镰|学者杨镰的新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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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计亚男(光明日报高级编辑)
学人小传
杨镰(1947—2016)辽宁辽阳人 ,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曾任山西大学特聘教授(黄河学者)、北京师范大学古籍研究院兼职教授 。著名西域文化专家、探险家 , 元代文学研究专家 , 多年从事新疆人文地理研究 , 常年在新疆各地考察和研究 , 对丝绸之路上曾经辉煌又被流沙掩埋的楼兰古国、小河遗址等做过艰辛考察 , 重新发现并揭开了许多鲜为人知之谜 , 为认识西部的历史与现状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出版学术专著《贯云石评传》《元西域诗人群体研究》《元诗史》《元代文学编年史》等 , 发表论文《坎曼尔诗笺辨伪》《元佚诗研究》《元诗文献辨伪》等 , 主编了《全元诗》《全元词》《中国历代僧诗集》等重大课题研究项目 , 出版元代文学文献校勘整理《草堂雅集》《张可久集校注》等多种 。承担“新疆绿洲文明”国情调研 , 著有《杨镰西域探险考察文集》《守望天山:杨增新与现代新疆》《最后的罗布人》《黑戈壁》《发现西部》《新疆探险史图说》《寻找失落的西域文明》等 , 以及专题文章近百篇 。出版了长篇小说《千古之谜》《青春只有一次》《天山虹》等 , 主编“西域探险考察大系”“探险与发现”“中国西部探险”丛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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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 镰 资料图片
有人说 , 杨镰是新疆历史文化虔诚的追随者 。从20世纪80年代末起 , 他平均每年要往新疆跑两三次 , 一生多达八十余次去那里考察和探险 , 年复一年 , 乐此不疲、无怨无悔 。新疆 , 成就了杨镰做一名复合型学者的梦想 。
奇 缘
1968年3月的一天 , 远在新疆哈密的伊吾军马场 , 想要在北京海淀和丰台两区招收108名初高中毕业生 , 到天山脚下当牧马人 , 接受再教育 。杨镰的几个朋友闻讯 , 自作主张 , 替他也一同报了名 。正是这样一次冲动的选择 , 决定了杨镰的一生 。
从此 , 杨镰与新疆结缘 。那时 , 他才21岁 。
3月18日 , 杨镰一众坐上西行的列车 , 离开京城 。伊吾军马场的场部所在地 , 叫松树塘 , 位于天山南北两道大山之间 。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 抬眼望去 , 常青松柏遍布山野 , 高耸雪峰近在咫尺 。
在松树塘的四年 , 杨镰做过农工 , 放过马 , 当过保管员 , 管过食堂 。1972年 , 全国高校首次招收工农兵学员 , 招生考试的作文题目是“身边的英雄” , 杨镰得了哈密考区的最高分 , 被新疆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录取 。1975年毕业后 , 他被分配到乌鲁木齐市郊六道湾煤矿 , 做共青团、知青办等工作 , 直到1981年才回京 。
这13年的新疆生活经历 , 成为杨镰受益终生的宝藏 。
然而 , 人生难料 , 世事无常 。2016年3月31日傍晚 , 从新疆吉木萨尔前往伊吾考察途中 , 杨镰遭遇车祸不幸遇难 , 享年69岁 。
如果说 , 1968年3月去伊吾牧马 , 是杨镰与新疆结缘的起点 , 谁又能想到整整48年后的2016年3月 , 他回归伊吾考察 , 竟把自己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那里 。“生命刚好走过一个完美的过程 , 最终又回到了起点 。”杨镰的夫人张颐青百感交集 。
初 探
1982年 , 杨镰的中篇小说《走向地平线》在《当代》第6期上发表 , 并获得该刊年度优秀奖 , 奖金800元 。
那天 , 参加完颁奖回到家中 , 杨镰便与张颐青商量这钱怎么用 。思来想去 , 他们决定:用这800元 , 作为杨镰第一次环游塔里木考察的经费 。
【杨镰|学者杨镰的新疆故事】杨镰兴奋得一夜没合眼 。
1984年7月11日 , 杨镰从北京来到乌鲁木齐 , 乘坐新疆铁路局宣传部提供的便车前往塔里木 , 开始了他梦寐已久的探险考察之旅 。分页标题
50天的探险考察 , 充满了艰辛与新奇 。杨镰乘便车、班车 , 骑马、骑骆驼、骑自行车 , 甚至步行 , 才走完全程 。他在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渡过塔里木河的格资库姆渡口荡舟 , 在黑水大营遗址寻访古迹 , 在民丰县城结识重塑人生的文学青年 , 在河床深陷的安迪尔河攀附浮木走过河滩 , 在古老的村落江格萨伊、瓦石峡、塔堤让与民族青年结伴同行 , 在博斯腾湖乘科考船前往大河口 , 在南疆铁路即将通车时与铁路修建者、策划者同处途中的一个小站……
到达若羌县米兰镇 , 杨镰的考察已近终点 。在这里 , 他结识了几位年过百岁的罗布族老人——库万·库都鲁克、塔伊尔和热合曼·阿布拉等 , 他们身上那种浓郁的历史文化特质 , 深深吸引了杨镰 。于是 , 杨镰后来一次次重返米兰镇 , 在罗布人聚居的村落做客 , 成为他们的挚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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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号营地是斯文·赫定1934年最后一次在西域探险的终点 , 2012年10月 , 杨镰为其立碑纪念 。董炳月摄
从此 , 在杨镰心中 , 新疆不再只是一部打开的书、一集正在播出的电视剧 。他已不满足于仅从书本中获取知识和信息 , 而是渴望像陈寅恪先生那样 , “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 , 亲身探究和见证新疆的历史奥秘 。他渴望像斯文·赫定那样 , 走进沙漠之中 , 自己去实践 , 自己要创作 。
杨镰在《在书山与瀚海之间》中自述:“研究就是‘发现’ , 而‘发现’是以文献(古今中外)与抵达实地的现场感为共同支撑 。”他还经常说:“在北京做文本研究感到思维枯竭、身心疲惫的时候 , 就想往新疆跑一趟 , 一到那儿 , 灵感就会冒了出来!”
亲人与朋友都知道 , 杨镰总会在家里存一笔现金 , 以备随时动身去新疆 。
履 约
塔里木探险考察之后 , 杨镰有了更多打算 , 他称之为自己“与新疆的60个约定” 。
杨镰设计了必须亲临考察的60个地点 , 包括民丰尼雅遗址、和田千年绿洲约特干、玛札塔格、沙雅阿克塔利亚、莎车黑水大营、尉犁大西海子水库、民丰县城、通古孜巴斯特、博斯腾湖、楼兰古城、沙漠腹地的喀喇墩和阿提米西布拉克等 。
从踏上塔里木之始 , 到最后走遍这60个点 , 30多年的探险、考察和研究 , 最吸引杨镰的不只是自然风光 , 更多的还是那里的人文景观 。
杨镰一直把“西部人”置于研究考察的首要地位 。“人的焦虑可以焦灼生烟 , 人的期盼能够再造情感 。我对中国西部的关切 , 实际上是对西部人的关切……把人的历史命运调制到观察的最佳视角和准确焦距 , 把那大漠呀 , 绿洲呀 , 考古呀 , 地理呀……统统还原为人类社会发展背景的出发点 。”
利用考察的空隙 , 杨镰总要在驻地附近的街头、学校、菜市场和旧货市场转转 , 去看看那里的孩子与老人 , 对当地人的日常生活状态、精神面貌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
2006年8月 , 杨镰组织学者专家考察新疆库鲁克塔格山中的一个绿色村落——乌塘 。那是个维吾尔族聚居的村庄 , 方圆150公里内都没有人烟 , 生存需求的水源仅靠一条小河 。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董炳月回忆:“就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小村子里 , 当地仍然办起了简陋的小学 , 有一名维吾尔族教师 , 本来几次可以调离 , 但他却出于对孩子的热爱而坚持教学 。最令人感动的是 , 学校虽然没有音响 , 但还是坚持举行升国旗仪式 , 就用一个放在地上的卡带式录音机放国歌 。”
面对此情此景 , 董炳月亲眼看到杨镰流下了眼泪 。临走时 , 考察队给学校捐了一笔钱 。
杨镰还深深地思考着新疆的生存环境问题 , 把新疆生态的历史变化与现实状况联系起来——
塔里木最后的淡水湖博斯腾湖出现微咸水质 , 步罗布泊后尘成为盐湖 , 会不会面临新的困境;和田绿洲一个村落 , 每天早晨人们都要清理掉半米以上的积沙 , 才能进出家门;移动沙丘距离民丰县城只有几公里;昆仑山的牧民生活亟待改善……分页标题
杨镰非常关切罗布人 。他想搞明白 , 在这跌宕起伏的百年间 , 苦守故址废园的罗布人是怎样度过的?
罗布百岁老人——热合曼·阿布拉的一生联结三个世纪 , 如同一部罗布人的活字典 。在与杨镰结识后的20多年里 , 他带领杨镰探访了阿不旦、老阿不旦、奥特开提干乌依等一系列遗址 , 重温罗布人在阿不旦度过的日子 。杨镰也由此抵达了罗布人最后的伊甸园和内心世界 。
一个世纪以来 , 阿不旦村的第一位来访者就是杨镰 。热合曼逐一为杨镰指点和介绍他父辈生活过的地方:每一个破败的茅棚 , 每一条小路旁 , 每一个沙包之下 , 就是一个罗布人的家园 。
在几次前往喀喇墩古城途中 , 杨镰发现在沙海之中至少还有六处村落 , 农田、井渠的遗迹 , 如同一幅栩栩如生的生活画卷展现在眼前 。在一处房舍 , 他惊喜地见到先民挂在木门上的古铜锁 。
这些实地考察 , 消弭了杨镰与新疆的距离感 。他说:“只要关系到人与环境 , 就不存在盲点 。”
从荒沙掩埋之下 , 中外探险家寻找人类失落的文明 , 探及人类文明之所以失落的原因 。杨镰认为:“终极原因是沙埋古城、沙埋文明 , 是在荒凉已久、人气散尽的沙包荒滩 , 发现了‘上一个文明梯次’的遗迹 。在绿洲区域 , 保护水源 , 就是保护人类文明 。在绿洲区域 , 人类最大的敌人正是人类自己 。”
1901年 , 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 , 被视为新疆探险发现的起点 , 成为丝绸之路的象征 。“如今 , 一个世纪多过去了 , 在从事新的探险发现的同时 , 需要对这些问题作出新的思考 , 以期提升探险考察的实践与人文地理研究的学术水准 。”杨镰有自己的深思熟虑 。
元 诗
除了圈里人 , 很多人并不清楚杨镰的主业是研究元代文学和文献 。其实早在1985年之前 , 他就立志要编纂《全元诗》 。
这个大胆的想法 , 源于前辈学者孙楷第先生 。孙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敦煌学家、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戏曲理论家、版本目录学家 , 对小说、戏曲版本目录非常熟悉 。孙先生曾想编撰《全元诗》 , 但是限于当时条件 , 直至去世也未能完成这项工作 。
孙先生住在北京建国门外永安里 , 离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不远 , 步行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于是 , 杨镰时不时就去拜见孙先生 , 请教元代诗词以及各种各样的问题 。
当时 , 古代文学界研究元诗的人很少 , 元代文学体裁中 , 元诗历来被人忽视 , 尚无总集 , 研究难度相当大 。
然而 , 杨镰却对元诗情有独钟 。基于对元代文学发展情况的了解和熟稔 , 他认定这是一项重大空白 。
在元诗里 , 大有可为 。
在孙先生的耳提面命之下 , 杨镰从研究元代诗人贯云石开始 , 逐渐走进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和广阔的天地 。
从此 , 杨镰成为各类图书馆的常客 , 经常是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善本室里 。清末著名藏书家丁丙的“八千卷楼”藏书 , 全部收藏于南京图书馆 , 这是元人文集的渊薮 。于是 , 杨镰经常去南京查阅 , 每年要往返几次 。
张颐青介绍:“在编辑《全元诗》过程中 , 杨镰翻阅了大量的古籍文献 , 不放过任何可能保留元人诗作的书籍 , 如一些边边角角的农书、医书、画册题跋、碑帖……甚至连一些流传到国外的孤本 , 他都搜猎到了 , 真正做到了皓首穷经 , 勤勤恳恳 , 不辞辛劳 。”
凡是去过杨镰家的人都知道 , 在20多平方米的长方形客厅里 , 依墙的一长排书柜顶上 , 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抽屉一抽屉的数万张卡片 。这些卡片是几十年来杨镰和张颐青为编撰《全元诗》所做的辛勤记录 , 字迹端端正正 。这首诗在哪个图书馆里 , 那首诗在哪本书上 , 他俩清清楚楚 , 了如指掌 。
“那个时候 , 一旦发现了一首元诗 , 杨镰就让录下来 。《四库全书》有了电子本 , 可以直接下载 , 但是很多边边沿沿的文献 , 没有电子本 , 全靠亲手录入 , 就这样一点点积累 , 发现一个人 , 就录一个人;发现一首 , 就录一首;发现一本 , 就录一个本 。然后 , 在此基础上将所有发现的文献 , 跟这些卡片做一一校对 。”张颐青说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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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元诗》是一项巨大的文化工程 , 既是中国社科院A类重点项目 , 也是中华书局出版的断代大型总集、重点图书 。从1985年到2013年6月 , 杨镰担任主编 , 《全元诗》历时28年终于成书问世 。全书多达2200万字 , 分为68册 。这套总集共有17个人参与 , 杨镰夫妇所做的工作量占其中六成左右 。
《全元诗》的一个显著特点是 , 所涉及的民族诗人非常之多 。然而 , 清人记录元人的名字常常会发生变化 , 不是把他们名字给修改了 , 就是按照满人习惯给他们重起一个拗口的名字 。如元代后期著名诗人迺贤 , 一位深受中原文化熏陶和影响的西域人士 , 姓葛逻禄 , 又称作合鲁 , 汉姓马 , 字易之 , 清人改译为纳新、纳延 。杨镰对这些变化都要一一加以甄别 , 分辨作者是同一人 , 还是不同人 。
28年里 , 杨镰尽一切可能收集元诗文献 , 并且对足以装满一个图书室的元诗文献进行梳理 。作为第一读者 , 他将68册的《全元诗》读过两遍 , 第一遍是编辑文稿时陆陆续续读过;第二遍则是在2010年2月至2011年7月间 , 他作了全书的校对 。
“作为断代总集 , 《全唐诗》收录作品不足5万首 , 《全宋诗》收录约27万首 , 经过阅读这套《全元诗》 , 人们可以发现 , 元人真是不可小觑 。虽然 , 元朝立国不足百年 , 统治政权存续的时间较短 , 却居然产生了约5200位诗人 , 流传至今者尚有13.7万首诗篇 。”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郑永晓说 , “如此宏大的总集编选 , 杨镰背后付出的心血是可想而知的 。可以说 , 若没有杨镰 , 就没有现在的《全元诗》 , 是他以几十年的学术功力和积累所做的铺垫 , 才最终成就《全元诗》 。”
元诗的意境和美妙 , 可与唐诗相媲美 , 从元代诗人、名臣杨梓的名篇《过湖登楼》中可窥见一斑——
楼前秋水健帆开
楼外凉风舞袖回
万里舟航通鸟道
四时风雨护龙堆
江山如此不一醉
岁月几何能再来
欲问老髯求铁笛
夜深吹上紫兴台
今天 , 当我们欣赏元诗之时 , 可以感受到 , 编纂者为这些文化珍宝所付出的巨大心血 。
求 真
20世纪70年代 , 新疆吐鲁番出土了一件著名文物 , 叫作“坎曼尔诗笺” 。
坎曼尔 , 生卒年大约在公元770年至830年 , 是唐宪宗元和年间安西地区的回鹘诗人 , 与元稹、柳宗元、刘禹锡、韩愈、白居易等同时代 , 他对汉族文化有相当研究 , 著有《坎曼尔诗笺》 。
1971年 , 北京故宫举办过一次出土文物展览 , 其间 , 首次向世人展示了两件出自新疆的珍贵汉文文书 , 一件是唐白居易《麦太翁》诗抄本 , 署“坎曼尔元和十五年(820)抄”;另一件是写于元和十年的三首诗 , 著“纥坎曼尔” 。两件唐代回纥人的文书 , 受到当时权威专家的充分认可 , 以此推断在隋唐时期 , 中原文化已传播至新疆 。
自此 , “坎曼尔诗笺”以其罕见的文物价值 , 轰动一时 , 广为人知 。当时 , 凡是涉及新疆历史文化的问题 , 都可以举其为证 , 一度成为研究热点 。
其实 , “坎曼尔诗笺”自正式刊布起就有争议 , 其症结是真伪问题 , 并使一系列早有定论的问题 , 变得疑窦丛生 。
于是 , 学术界对“坎曼尔诗笺”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 除主流看法外 , 还有一种看法 , 认定这两件文书是假货 , 是作伪的东西 。
杨镰持后一种观点 。在宿白先生的指导下 , 从1987年年底 , 杨镰开始着手调查“坎曼尔诗笺”的发现过程、报道经过、文字内容和历史背景 , 做了全方位的“探测” , 又四次远赴乌鲁木齐 , 进行具体的调查 。
杨镰穷数年之功 , 在广泛调研的基础上 , 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 写出了文献研究论文《坎曼尔诗笺辨伪》 , 发表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主办的《文学评论》1991年第3期之上 , 立即引起学界轩然大波 。分页标题
有人责问杨镰:“‘坎曼尔诗笺’只要对我们有好处 , 你管它真假干吗?真与假 , 全看它符不符合政策 。”
接着 , 不到一年的时间 , 《西域研究》1992年第2期刊发《有关坎曼尔诗笺辨伪的若干史实》一文 , 主要内容是批驳杨镰的观点 。
按照学界的常规 , 一般是反驳呼应的文章 , 要在同一个刊物上发表 。于是 , 杨镰鼓着劲儿 , 又写了一篇两万字的反驳长文 , 题为《坎曼尔诗笺辨伪与西域史地研究》 , 给《西域研究》投了稿 。可是 , 文章寄出去后 , 石沉大海 , 没有了动静 。
当时 , 杨镰与中国社科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马大正主任等人 , 正在筹划“20世纪西域考察与研究”国际学术讨论会和学术考察活动 , 杨镰就把文章没发出的苦闷 , 跟马大正述说了一番 。
马大正问明事情缘由后说:“你把文章给我看看吧 。”
马大正读后 , 为杨镰秉乾嘉学派传统严谨考据之功所折服 , 一层层抽丝剥茧似的论证 , 是真正下了大功夫之作 。他成为杨镰“必伪”之说的信服者 。于是 , 将此文推荐给中国社科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主办的《中国边疆史地研究》学刊 , 在1994年第2期全文刊发 。
从事后学界的反响来看 , 杨镰的“坎曼尔诗笺”必伪之说 , 成为学界共识 。新疆主流方面的观点也认为 , 确有其道理 。那两件“坎曼尔诗笺”文书 , 也从展馆撤了下来 。
虽然 , “坎曼尔诗笺”事件已过去20多年 。回忆往事 , 杨镰生前仍为自己经历了这些而感到庆幸 。“‘坎曼尔诗笺’本身就没有一丝可信之处 。实际我确实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 《坎曼尔诗笺辨伪》本质就是一件文书辨伪 , 真与伪 , 是迈不过去的天堑 。《坎曼尔诗笺》的出现、轰动 , 都有其特定的背景 , 与历史上其他伪品相比 , 它的幸运与不幸 , 反映了当代中国学术界的幸运与不幸 。我们所做的 , 只是一件具体文书的辨伪工作 , 它之所以是必要的 , 还在于它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与另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 。”
创 作
由于家学熏陶 , 再加上新疆的生活经历 , 年轻时的杨镰就爱好文学创作 。
杨镰的父亲杨晦先生 , 是20年代中期北京重要文艺社团沉钟社的成员 , 1899年出生于辽宁辽阳一户世代农家 , 1983年离世 。杨晦先生以北京大学在校生的身份 , 直接参加了“五四”运动 , 是最先冲入并火烧赵家楼的几个学生之一 。
1952年至1966年间 , 杨晦先生担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 , 家住在北大校园东门外的燕东园 , 邻居大多是中国教育界、学术界的领军人物 , 孙楷第、宿白、冯至等诸先生都住在北大 , 他们都是看着杨镰长大的 。
除了学术研究的成果之外 , 杨镰还创造了多部有关新疆人文地理方面的纪实文学 , 以及以新疆历史文化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
在伊吾军马场期间 , 20多岁的杨镰就写下长篇小说《战马长鸣》 , 其中篇小说处女作《荒漠幽灵》 , 发表在1980年文学期刊《边塞》第2期之上 。
《千古之谜》则是杨镰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 43万字 , 1983年2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那一年 , 他36岁 。
《千古之谜》以新疆的探险大环境为背景 , 反映了当代知识分子的生活现状 。它讲述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 , 有一座被考古学家称为“幽灵城”的古文化遗址 , 多年来时隐时现 , 寻找并揭开它的秘密 , 成为近代世界考古学界的一大难题 。我国考古工作者出于历史责任感 , 冲破重重阻挠 , 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 , 终于在粉碎“四人帮”后找到了这座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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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 , 杨镰撰写的探险纪实作品《最后的罗布人》 , 发表于《当代》1998年第3期上 , 并获“《当代》最佳报告文学奖” 。罗布人几乎人人都知道《最后的罗布人》与杨镰 。热合曼的遗孀一再提到这部书 , 她说 , 在热合曼晚年 , 《最后的罗布人》与他形影不离 。分页标题
“写小说只是杨镰的副业 , 我们社科院的研究成果主要是看专著和学术论文 , 小说不计在内 , 在评定职称时 , 最多也只是作为参照而已 。”郑永晓说 , “杨镰既有文学才情 , 也有创作热情 , 又有这么多年新疆生活的积累和历练 , 所以他既写小说 , 又做西域历史文化的研究 , 他的主业元代文学和文献研究还有这么多的成果 , 真的很了不起!”
“写作过程 , 成了我为自己定位的过程 。”杨镰说 。
走遍天山南北 , 近50年的不懈追寻、求索 , 留下了跋涉者杨镰的匆匆足迹 , 也留下了他的汗水与泪水 。
杨镰曾说:“我急切希望能行走在天山南北的古道 , 呼吸千年绿洲的空气 , 感悟深山老林的生机……无论做研究还是搞创作 , 完全是自己喜欢做的事 。”
“他一面用严谨、缜密与开拓的治学方法 , 做着烦琐、细致的学术研究工作;一面又用浪漫与写实的方法 , 创作着文学作品 , 同时更是用无限激情与执着的精神 , 做着探险考察的事业 , 几方面结合得严丝合缝 , 融为一体 。”张颐青说 。
“我用六个字来归纳他的人品和学品:执着 , 认真 , 坦诚 。应该说 , 他是干一行像一行 , 真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很干事儿的人 。”马大正深有感触地说:“一生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 又被社会认可 , 是最幸福的事情!”
这 , 也正是杨镰对自己生活的认定 。
《光明日报》( 2020年08月17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