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作家群|蔚蓝 :有蔬曰瓠|人间有味有蔬曰瓠


_本文原题:蔚蓝 :有蔬曰瓠|人间有味
有蔬曰瓠
文 | 蔚蓝

中原作家群|蔚蓝 :有蔬曰瓠|人间有味有蔬曰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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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 从此打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
这个仲夏的清晓 , 空气凉爽而清新 。 昨夜一场夜雨 , 小城还弥漫着雨露的清凉与湿润 。 我立在窗旁 , 一湾湛蓝的天空扑面而来 , 有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 小城林立的楼宇后 , 是半屏苍碧的青山 。 山风猎猎 , 吹得窗帘呼啦作响 。 木树之间 , 鹧鸪的啼鸣摇曳耳畔 。 一条大江 , 正从青山之畔疾流而逝 。 凝望久了 , 竟有些恍惚 , 好久才回过神来 , 才知这是我现在触手可及的日月 , 过往忙碌而喧嚣的日子 , 已与我作别 , 那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梦境 。
不徐不急地梳洗罢 , 像几乎所有小城的居民一样 , 穿着一双拖鞋与宽松的棉衫 , 正可以悠闲地去近在咫尺的蔬菜市场挑选日常所需的菜蔬 。 像一个笨拙刚刚学步的婴儿 , 我必须努力学习着 , 跟上小城舒缓、仿佛时间已然凝固的节奏 。 夜晚不到十点的光景 , 我已在小城的静寂中 , 遁入梦境 。 清晓 , 东边的天宇刚刚露白 , 小城散发着露水与青草的气息 , 也有菜蔬泥土新鲜的芬芳 , 入我鼻息 , 让我早早地醒来 。 让我有大把的时间 , 可以流连在各种菜蔬的摊位前 , 细细辨识着各类菜蔬的品相 , 侧耳倾听着那些主妇挑选菜蔬时的讨价还价声调 。
说来奇怪 , 当我终于决定把残身交给这座离家不远的小城 , 一颗心终得安宁 。 也许 , 这是我的心中一直藏着的一个梦 , 只是忙碌的生活 , 把我的双眼蒙蔽 。 那些市井的烟火 , 开始对我散发着不可抗拒的诱惑 。 喧嚣的城市 , 巨大的楼宇遮蔽了天空 , 仰望着 , 窒息而呼唤急促 。 滚滚看不到尽头的车流 , 可以把一切淹没 , 让人迷茫 , 不知所依 。 小城有什么不好呢?这里安静 , 来自乡野的风随时可以吹过街巷 。 芸芸如蚁蝼的众生 , 如草木荣枯 。 人间的悲欢离合 , 在流水一样的日月里尽现 。 如果可能 , 我这余生 , 愿意将在这里度过 。
无所事事的时候 , 我总是喜欢闲逛在小城的街巷 , 默默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 他们来自小城的各个角落或乡野 , 从一张张各异的面庞上 , 一眼就同凝望见他们幽深的心事或故事 。 各种店铺林立街道的两边 , 散发着各种让人着迷的味道 。 街头的小贩 , 悠悠地呆在一角 , 等着顾客 , 或穿梭在蛛网一样的街巷中 。 我装饰着我的陋舍 , 几乎每一个可以摆放花草的空间 , 都植上了花木 , 一日日仔细地观察与牵挂着它们 , 为它们浇水、施肥、除虫 , 直到它们绽放出花朵 。 关心着节令与农时 , 第一次知道 , 布谷的歌声 , 会飘摇在整个漫长的梅雨之季 , 也清晰地懂得蛙唱与雨水之间的秘密 。 当然我也爱上了烹饪 , 喜欢上菜蔬在烈焰与沸油的激烈碰撞中 , 生成一盘人间佳肴 。 食着自己烹制的、甚至自己亲手种植的菜蔬 , 想着这些草木的前世今生 , 它们在雨水与阳光里生长的姿态 , 想着心头失落的悠悠往事 , 别有一番韵味涌上心头 。 甚至想着 , 在小城的近郊 , 我也要备一份菜地 , 在季节流转里 , 种植着庄稼与蔬菜 。
夏日 , 是瓜果菜蔬最为丰盈的季节 , 小城的菜摊摆满了各色应季的蔬菜 , 黄瓜、茄子、辣椒、豆角、葫芦…… , 让人熟悉又亲切 , 多得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 小城地僻辽远 , 远离喧嚣 , 生产的菜蔬 , 几乎只满足本地的需要 , 多是附近村民自家种植的 。 新鲜、饱满、笨绌 , 甚至有些丑陋 , 却散发泥土的芬芳与村庄的素朴 , 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自乡野 , 经雨水、阳光、鸟鸣与日月的滋养 , 仍保存着只属于它们的本来风味 。 在这个炎热的夏季 , 我要买一只葫芦 。 此刻 , 它们有点杂乱而安静地摆放在路边阿婆褪色的箩筐中 , 碧绿纤长 , 生满了浅浅的绒毛 , 还是旧江村时的模样 。 陌生的城市 , 它们总是整齐划一 , 几乎一样的修长个头 , 被精心地包装在纸张中 , 让人生畏与生疑 , 仿佛已是另一种菜蔬 。 这些乡间的妇人 , 都长着母亲一样的沧桑布满皱纹的面庞 , 灰白的头发 , 在清晓的微风中飘舞 。 因过度劳作而虼曲变形的手指 , 在箩筐内翻动着她心爱的菜蔬 。 一刹那的恍惚中 , 我转身回视 , 仿佛要把她们当成我亲爱的母亲或已故的父亲 。分页标题
将葫芦洗净 , 切成丝状 , 最适合做一份葫芦汤 。 过往的一切 , 为了所谓的梦 , 失去了太多 , 卑微的一世 , 还有什么比得上简单而艺人生活的意义与价值呢?这浅显的道理 , 多少人穷尽一生也不能明白 。 当原先很少在锅碗瓢盆中流连的我 , 一次次向父亲或母亲问询庄稼、节令还有食物做法的时候 , 他们惊讶万分 , 他们不理解我这异常举动的缘由 。 一道美食 , 就是一位故人 。 我们的身体流淌着先辈的血液 , 我们的面庞有着先祖的影子 , 我们的悲欢里漫漶着祖先的情感 , 这些食物同样延续着往日的记忆 。 将水烧开 , 加入食用油 , 再倒入切好的葫芦丝 , 再加入适量食用盐 , 不须再放入任何调料 , 煮开即可 。 最后一份葫芦汤就做成了 。 鲜美、软嫩、甘甜 ,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苦涩弥漫舌尖 。 食在腹中 , 凉意摇曳在心中 。 往事也落叶纷纷 。 往昔 , 旧江村的夏日 , 知了鸣叫在整个村庄 , 白墙青瓦的村庄掩映在木树的绿波之中 , 槿篱上 , 一朵朵紫红的槿花开放其间 , 也有一枚枚绿色的长长葫芦悬挂其中 。 劳作归来的母亲 , 随手摘下一枚葫芦 , 一样地洗净、切丝 , 放入锅中 。 当蓝色炊烟升起在村庄上空的时候 , 一碗葫芦汤已然做成 ,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 葫芦汤一勺勺舀入碗中 , 给夏日带来了难得的清凉…… 。 至今忆起 , 一切物是人非 , 恍然若梦 。
农历三月 , 当雨水淋湿了村庄 , 蛙鸣开始摇曳在青草的池塘 , 一枚葫芦的种子 , 会被母亲悄悄地种植在木篱下 。 几场雨水 , 几缕春风 , 几声鸟鸣 , 葫芦的秧苗会沿着篱笆与矮墙 , 生出长长的绿色藤蔓 , 一朵朵林立在黄昏里的白色葫芦花 , 接着 , 一枚枚绿色的果实隐匿在同样绿色的叶片间 。 端午时节 , 布谷的歌声流泻在村庄的云朵之间 , 大地又是一番初夏的山河 , 木篱已成一丛绿屏 , 青绿的是葫芦与木槿的木叶 , 还有一枚枚葫芦纤长绿如青玉的果实 。 斑斓的是清晓紫蓝的槿花与黄昏里盛开的夕颜 。 从初夏时节开始食用 , 一茬又一茬 , 可以一直至一场秋霜落下的时候 。 也因节令的不同 , 江村人曰梅瓠 , 曰伏瓠 , 曰秋瓠 。 梅季多雨 , 春天随布谷的歌声正在走远 , 留下一抹淡影 。 此季的葫芦 , 鲜绿青碧 , 有青草与春天的况味 。 而炎夏的伏瓠 , 肥美浅碧 , 一根根悬挂在同样丰盈碧绿的瓠叶与白色花朵间 , 是最为可口的时节 。 秋瓠 , 不适合食用 , 只适合凝视 。 天空清澈辽阔 , 木叶枯瘦 , 一枚枚夕颜花开放在藤蔓间 , 葫芦已纤瘦成一首首宋词 , 也常有秋日丰茂的扁豆花 , 如紫蓝的流水交错相映 。 秋葫芦苦涩的滋味 , 像一个人没有尽头的心事 。
葫芦 , 古称瓠 。 从《诗经》里一直摇曳到这里的植物 。 江村人按形状分为长条形与壶形 , 分别称之为瓠子或瓠芦 , 喜欢这样的称谓 , 古风犹存 。 菲、舜、苕、菽…… , 《诗经》里那些美好的植物 , 已不是昨日的模样 , 唯有瓠等少数草木 , 历经千帆 , 不改初颜在乡野里繁芜 , 你只须轻轻地唤一声 , 它们又近在身旁 , 把你等待 。 《诗·小雅·瓠叶》里曰 , “幡幡瓠叶 , 采之亨之 。 ” 读之 , 莫名地亲切 , 仿佛旧江村的葫芦叶仍是古诗里的那一枚 。 这两种形态各异的葫芦 , 滋味也各有千秋 。 长条形的瓠子味道清淡绵软 , 食在口中 , 清浅之味若有若无 , 却余韵悠悠 , 空翠湿人衣 。 而江村人更喜食壶形的瓠芦 , 这种丰膄如唐美人的蔬果 , 味道鲜美 , 放入任何的菜肴与食物 , 绵绵的都是葫芦绵长清澈的余味 。
更重要的是 , 老去的瓠芦可做瓢 。 在夏秋丰盈雨水与阳光下 , 一枚枚葫芦总是一茬茬地悬挂在篱笆 , 来不及吃掉 , 被阳光染成金黄 , 直到衰败成黄褐如泥土一样的面容 。 但壶形的瓠芦总被悄悄留下 , 一枚葫芦又开始了生命的另一场历程 。 不早也不晚 , 从一枚瓠芦结成到采摘 , 整整一百日的时光 。 当瓠芦如金黄的一枚枚巨大的问号背衬着秋日的碧空 , 正是它们被采摘制作瓜瓢的时候 。 先将取下的金黄色瓠芦用锯对称着对半切开 , 刨去瓜囊 , 再将对半切好的瓠芦放在日光下曝晒 , 待至完全晒干的时候 , 一枚枚金色的瓜瓢已然制成 。 放置在灶台上 , 水缸里 , 米桶里 , 还是丢弃在屋角下 , 怎么看流泻着生动而天成的乡野风情 。分页标题
同那些乡间几乎所有的农具一样 , 瓜瓢是农人伸出的另一只手掌 。 作为手掌的锄头 , 会将农人的手指伸向繁芜的杂草 , 在锄口尖利的指尖下 , 杂草来不及呼喊一声音 , 便纷纷倒下 。 作为手臂的犁 , 那是农人与牛之间伸出的一只巨大而锋利的手臂 , 坚硬的土地 , 农人驱使着牛 , 闪着幽光的犁铧 , 给大地刺开一道道新鲜的伤口 , 流淌着泥土芬芳又褐色的血液 , 却不久会生出绿色的衣裳与斑斓的花朵 , 将村庄喂养 。 瓢 , 这只农人生长出另一只手掌 , 温柔地浸入倒映着明月的水中 , 勺起一瓢瓢清澈的水波 , 或又伸向瓦缸中幽深的大口 , 巨大如手掌的瓢掬起饱满或干瘪的食粮 。 生活圆满而安宁 。
梭罗 , 这位自然主义与简朴生活的先驱 , 抛弃城市的喧嚣与物质的浮华 , 只身居住在瓦尔登湖畔 , 为芸芸皆来利来的众生 , 指明了生活的道路与真谛 。 但这样素朴简单的生活 , 往昔的江村 , 哪一位农人不是亲身实践者 。 同梭罗一样 , 他们把生活的要求降低到最低 , 虽然常是一种无奈 。 江村的每一种食物 , 每一件事物 , 无不来自这片土地 , 他们亲身种植、劳作、收获、制作而得 , 在这里 , 很难找到一种土地之外的物事 。 同样 , 舀水与盛米的瓢 , 同样来自他们亲手种植的瓠芦 。
这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人们 , 生活是如此简单 , 一片田地 , 几丛瓦舍 , 几株瓠这样的草木庄稼 , 就构成了生活的全部与幸福的一切 。 他们这样卑微的生活 , 我曾是怜悯与不解 , 懂得时 , 却整整用了半生 。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中原作家群|蔚蓝 :有蔬曰瓠|人间有味有蔬曰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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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 , 安徽桐城人 , 现居江西彭泽 , 江西作协会员 。 文字散见《雨花》《野草》《时代文学》《江河文学》等多家报刊 。 文字入选多年度选本 。
【中原作家群|蔚蓝 :有蔬曰瓠|人间有味有蔬曰瓠】来源:向度原创(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