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

在我很小的时候 , 午后天欲雪 , 村里分外宁静 。 热炕头挨着窗户 , 百无聊赖 , 我披起父亲的羊皮袄 , 跪在炕上 , 双肘撑着窗台 , 眼睛在院子里搜寻——麻雀不见了 , 芦花鸡跑哪儿去了?狗子呢?活泼的小羊羔怎么也不叫一声?
作者:闫政
门开了 , 冷气扑来 , 父亲和一位邻居抬进来一个大纸箱 。 没等问 , 父亲便骄傲地宣布:“今晚能看电视啦!”电视是什么?哥哥嘲笑我像呆头鹅 。 后来我才知道 , 这是村里的第二台电视 , 第一台是邻院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买的 , 几年前他们全家就搬到了镇上 。 就这样 , 父亲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 , 作为外乡人 , 从定居时的一无所有到后来的走到人前 , 那内心的骄傲 , 从每次谈起电视时的眉眼和嘴角就可以感受到 。 那个年代 , 农人的收入与勤劳程度成正比 , 不像现在 , 一次征地补偿就赶得上一辈子劳作的积蓄 , 让人又爱又恨 。

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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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图文无关 邓伟/摄傍晚 , 邻居陆续来串门了 , 炕沿上一个挨一个 , 炉子旁也围着一圈 , 小板凳不够就蹲着 。 不用打招呼 , 有人找出小铁锅炒葵花子、炒黄豆、炒玉米;家里旱烟缭绕 , 笑声不断 。 天黑透了 , 室外的天线终于安装完毕 , 有人嚷嚷:“今晚有《燕子李三》!”原来他常去五里外的镇上看电视 , 一次竟然把孩子丢在半路 , 孩子因感冒引发脑膜炎 , 后遗症是智力减退 。 电视的魔力由此可见一斑 。 打开电视 ,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 电视“刺刺”作响 , 满屏“雪花” 。 父亲看看中山表 , 忽然说“你们等一下” , 就出去了 , 紧接着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人墙”挡住我的视线 , 不见其人 , 只闻其声 。 我吃着黄豆 , 被不知谁说的一句“吃上豆 , 喝上水 , 屁股后面跟上鬼” , 逗得乐了一整晚 。
父亲出去转了转天线杆 , 回屋又转一圈频道 , 能收四个 。 我爬上高高的被褥垛 , 呆呆凝望 。
黑白电视 , 十四英寸 , 红色外壳 , 背后竖着两根亮闪闪的天线 , 一条淡绿、扁扁的线顺着墙角通到屋外 , 爬上十三米高的电视杆 , 将给“工”打着“叉号”的室外天线和电视连接起来 。 电视杆来自我家林中的一棵钻天杨 , 它“退役”时 , 我还特意量了一下高度 。
我从小爱看武侠剧 , 被父亲批评到现在 , 他表情高傲 , 说:“看那有啥用?”一年央视热播《渴望》 , 全村人看得如痴如醉 。 某夜月黑风高 , 有人掏破我家凉房的后墙 , 把父亲走村串户收来的羊皮偷走 , 虽然后来案子破了、小偷被抓 , 钱却没有追回 。 父亲叹气 , 说:“看啥电视(剧)都没用 。 ”那间凉房后来改作粮仓 , 麦积如山 , 我写下“五谷丰登”“粮食满仓”“米面如山”等春条贴在门口;父亲粮多的名声就此远播 , 以至于哥哥刚读完初中 , 介绍媳妇的媒人就登门了 。 小偷是同村人 , 劳改释放后来我家拜年 。 大红的脸膛、怯懦的眼神、洗得发白的绿裤子上打着巨大的补丁 , 进屋后 , 他坐在炕上看电视 , 父亲递上一根烟 , 和他谈起春播 。
当时 , 港剧打打闹闹 , 台剧哭哭笑笑 , 内地剧好的好、孬的孬 , 有一幅画面始终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一座大坝于黄河横卧 , 春风裁出的几条细柳轻轻飘动 , 画面中央是“巴彦淖尔电视台”几个大字 。 这是三盛公拦河闸 , 位于磴口县 。 “淖”是生僻字 , 我曾多次听人念成zhuó 。 初中的地理测试里有一道填空题 , 问“黄河上游与中游的分界是哪里” , 拜那幅画面所赐 , 我填了磴口 。 老师说本想给一半分数的 , 因为我写对了一个字;但他越想越气 , 本来住在黄河上游 , 这一错还得搬到中游 , 又恨不得倒扣一分 。 黄河上游与中游的分界是托克托县的河口村 , 磴口、河口虽然同在内蒙古 , 但相距四百多公里 。 一幅画面、一个玩笑 , 我怕是一生难忘 。 分页标题
岁月川中流 , 如今 , 我也到了父亲将粮仓装满的年纪 。 那间凉房早已被拆 , 新凉房的角落里有个大纸箱 , 装着那台黑白电视 。 当年换彩电时 , 有好几个人想买 , 最高出价一百元(买时花了四百元) , 可父亲不为所动 , 只因它记录着一个人 , 乃至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的历史 。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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