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酒馆|魏市宁:马赛克与面孔丨新力量


_本文原题:魏市宁:马赛克与面孔丨新力量

斯特拉酒馆|魏市宁:马赛克与面孔丨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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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市宁 , 1991年生 , 小说发表于《作品》《湖南文学》
《青年作家》等杂志 , 已出版小说集《北方狩猎》 。
2013年春节 , 我照常回到村里 , 参与它每年一次的喧闹 。 乡下到底安逸 , 只是烟花一响 , 想起瞬间燃尽的鞭炮捻子 , 后脑勺就跟着收紧 。 早起看新闻 , 东北某地 , 派出所抓到个盗猎者 。 再往下看 , 并没有端枪进出山林的惊心动魄 , 无非就是熬了锅油胶涂网上 , 拿竹竿撑起 , 从天空劫落了几只野鸟 。 新闻播到最后 , 嫌疑人的认错态度不太端正 , 一直拧着脑袋 , 挣着手铐 , 一朵马赛克追着脸乱跑 。
马赛克代表着媒体语言中的关怀与禁忌 , 用起来省事、人道 , 但老把受众的好奇心放小火上煎 。 作为创作者 , 就时常处于备战状态 , 时候对了 , 一种表情、两道疤痕甚至几句脏话 , 都有可能裂变出一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几张有模有样的面孔 。 所以哪怕是道听途说 , 我也希望能够得到最丰富的细节 。 老想着撕下马赛克 , 是一种“我这边可以不要 , 你那边不能不给”的贪婪心理 。
我有位姓邓的朋友 , 他爱乱想 , 好穷游 , 在嵩山塔林下搭过帐篷 , 跑中缅边境听过枪响 。 这人性格固执 , 只读书不写作 , 逮住人就猛讲陀思妥耶夫斯基、尼采和拜伦 , 全然不管对方是否有感 。 有次他聊尼采 , 聊“超人” , 赶着车轱辘话 , 听得人昏昏欲睡 。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 , 当天晚上 , 一个地名突然闪现:斯特拉酒馆 。 这词汇沉默降临 , 意义不明 , 但我隐约知道 , “斯特拉酒馆”应该关乎失去山林的猎人 , 是某种违背禁忌的超越 , 指向了外地人想象中的北方以北 。 此后的一周里 , 以“斯特拉酒馆”和2013年的新闻为起点 , 盗猎者的故事渐渐铺开:一个叫马尔贺的男人偷猎败露 , 上缴了狩猎工具 , 只能去伐木场锯木头 。 某天 , 他不顾身处缓刑期的危险处境 , 借了把枪毅然闯入山林 。
——时机到了 , 撕下2013年的那片马赛克 , 就看到马尔贺的面孔 。
故事写完 , 小说却尚未结束 。 到了2014年 , 邓姓朋友跑去郑州书城打工 , 负责拉货跑腿 , 同时开始看《文学回忆录》 , 逢人就唠《十九世纪文学主流》 , 又时常板着脸 , 不许别人开勃兰兑斯和木心的玩笑 。 打工期间 , 这个有驾照无驾龄的人 , 竟然开着辆满载书籍的金杯车直接上了高速 。 在我眼中 , 这类即兴的疯癫 , 一如马尔贺的那种豁然的浪漫 。 半年后 , 他再次辞职穷游 , 沿着雄鸡地图西部的边境线乱跑 , 从甘肃天水逃票下车 , 一路翘着大拇指打顺风车 , 闷头走去了云南 。 到了昆明火车站 , 他突然碰上霉运 , 旅途至此也就戛然而止 。 他后来回到郑州 ,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低谷 , 某日忽然开了窍 , 不再羞于提及这段往事 , 反而变得“以此为荣” 。 那段时间 , 我在郑州做编辑 , 领着屡屡延发的工资 , 为最后的民营杂志社养老送终 。 工作之余 , 我思考着如何为自己的故事增加惊悚元素 , 此时邓姓朋友的经历来了 。 听他讲罢 , 那把“匕首”就挂进了脑海 , 在以后的日子里被不断擦亮 。
与邓姓朋友不同 , 我读书没有耐心 , 又时常因误读而受到错误的启发 。 德国作家帕·聚斯金德的《香水》很有意思 , 讲述了一个略显惊悚的故事:一个香水奇人为了精炼出理想中的香水 , 竟然连续谋杀了26个少女 , 用以收集她们的体香 。 要说这本书给了我什么错误的启发 , 那大概就是单一的品质完全能够让野蛮延展 , 不受任何外力干扰 。 既然“审美可以无关律法” , 那么勇气也应该无关道德 。 以此出发 , 结合邓姓朋友的匕首 , 2013年那位盗猎者脸上的马赛克被第二次撕下 , 繁衍出了一种近乎黑暗的浪漫:一个懦弱的男人着了魔 , 他相信自己拥有勇武者的血脉 , 于是跨过北回归线进入原生地 , 展开了一场惊悚的、针对人类的游猎 。分页标题
小说至此结束 , 两篇故事一黑一白 , 萌芽于相同的基因 , 就住在了同一个名字搭成的屋檐下 。 在这里 , 它们互为兄弟 , 彼此融合 。
此时此刻 , 我确实开始反省 , 一张面孔的遮拦 , 有时候能荡漾出更多面孔的涟漪 。 或许我应该感谢2013年的那片马赛克 , 它在粗暴地抹除了一些细节的同时 , 也为创作者预留了更多的可能性 。
我曾总结过自己在创作时的贪婪:“总奢望在一个篇幅不短的故事中加入更多元素 , 用来增加表达的密度、探索更新鲜的叙述、增强一种结构所能照射出的最大光束 。 ”这其实是一种保守的表达 , 到了实操层面 , 我所攀附的写作技巧更加杂乱 。 对于创作者而言 , 这种貔貅一样的胃口太考验消化系统 , 八成不是好事 。 事实也确乎如此 , 没过多久 , 当我重看这两篇狩猎故事 , 马上就发现自己因贪婪和青涩而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半中不西的长短句像一粒粒砂石 , 粗暴地揉进了扎根本土的叙述里 , 更别提书面化的对白对人物塑造的摧毁……所以堆积过多写作元素是危险的 , 也是不成熟的表现 , 一旦呈现在作品中 , 就极易出现明显的违和感 , 甚至有些不伦不类 。
被这种教训杀了个回马枪 , 委实让人感到羞愧 , 但我没有放弃自己的“贪婪” 。 龙是多种动物的人为组合 , 听来七拼八凑 , 当它跃然纸上 , 或聚集在九龙壁上化为浮雕 , 却依旧浑然天成 。 其秘不外传的审美和糅合是值得探索和借鉴的 , 对此 , 我跃跃欲试 。 时至今日 , 我所展望的那种浑然天成仍旧模糊 , 不露真容 , 仿佛也遮着些马赛克 。 但我仍然怀有热情的期待 , 希望在未来某日 , 自己饱经对主题的等候、对结构的探索和对语言的斧凿之后 , 能够从遮蔽物的边缘有所洞窥 。
内容来源:《文艺报》2020年5月25日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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