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匕禾页|硬核北漂老杜的中年危机

一
老杜有过风流倜傥的少年时光。
少年杜甫，骑过马，穿过貂。
先祖杜预，是晋灭吴的统帅；祖父杜审言，是初唐有名的诗人；他的父亲，名字很好听，叫杜闲，曾任京兆府奉天县令，大概就是区委书记这一级的。
生于这样一个文化型官员的家族，杜少爷接受的是纯粹的素质教育，并没有在应试教育中死磕。五六岁就看过著名舞蹈家公孙大娘的现场表演，十几岁就在VIP席听过李龟年的演唱会。
到了别人都在高考的年纪，他选择了去看世界。 20岁伊始，他选择去江南待了四年。
24岁，他终于收了心，到洛阳参加了一次高考。
裸考，落榜了。
杜少爷一不做二不休，去华北又待了五年。
写下了《望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杜甫，时年25岁。
那一年，王维36岁，王昌龄47岁，孟浩然4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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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天宝三年（公元744年），杜甫32岁，壮游天下的他暂时消停下来，回到了洛阳。
就在这一年，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离开了长安，漂泊到了洛阳。
他们就这样相识在各自人生的转折点上。或许也正是这一场相遇，让并不年轻了的杜甫发现，他未竟的理想，究竟该去哪里实现。
几年后， 35岁的中年杜甫在青春的尾巴上赶了一次时髦，来到了长安，就此成为了“长漂”一族。
这一年是天宝五年（公元746年），一场鲜花着锦的盛世正轰轰烈烈地上演。女道士杨太真刚刚被封为贵妃，开始享受整个唐帝国的宠爱。
但这些繁华，都与杜甫无关。
来长安的第二年，玄宗举行了一场考试，但并没有一个人考上。主考官李林甫向玄宗汇报工作时这样解释：“天下有才能的人都已经已经被选进了朝堂，民间再没有漏网之鱼了。 “（“野无遗贤”）
这种看似温和的否定，让中年杜甫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恐怖。
考试不行，那就去站队吧。高傲的少年从山脉大海回到川流人群，风流放下了，骄傲也放下了。他给权贵写诗，给朝廷献赋。他用尽了才华去赞美自己的梦想之地。他付出的一切，都石沉大海。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是不起眼的万分之一；在繁华富裕的长安城，他是个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中年男人。
镜子里的自己，鬓角有白丝了，皱纹也开始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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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四年过去了，漂在长安的杜甫一无所获。
他投赠给韦济的诗里，这样说少年时的自己：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他这样描述自己的理想：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他又这样说起自己生活：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结尾时他说：
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
就算一气之下想要离开，他到底还是放不下。放不下旧日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郎，放不下作一个打碎牙往肚里吞的丈夫和父亲，放不下兼济天下的士大夫理想。
就算，他已经是个辛苦卑微又不肯妥协的中年人。
他似乎开始明白，他的落第，他的失望，他所有的不得意，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做得不够好。那些子散妻离，那些遍地饿殍，也并不是因为那些可怜的人们做了什么不义之事。
悲剧永远不是某一个人的，而是整个时代的。
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年过不惑的杜甫，怀着顿悟与悲愤，在长安写下了《兵车行》。
他开始接受命运的设定。
四
依然是公元751年，长安城的一场秋雨下了六十多天，下到“多雨生鱼，青苔及榻” ，失业人员杜甫病倒在床上。分页标题
他心中也长出了鱼，长出了青苔。
他写给唐玄宗的《三大礼赋》，终于使他破例得到了一次考试机会，玄宗准备给他一个萝卜岗——这成了杜甫长安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快意时刻。他这样说道：
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
漂泊多年，他终于上岸，进入待选名单，意味着即将获得一个官职。
然而，就像上次一样，他再次被权力摆了一道。杜甫苦苦等待了多年，也还没有等来他的官位。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父亲早在他来长安前就去世了，这些年他一直靠着祖产过活，连年只出不进，终于熬到了连吃饭都成问题的这一天。杜甫索性做起了门槛最低的小贩。他早起从野外采来草药，背到长安城的集市上，摆个地摊吆喝叫卖。
他事先想得挺开的，自认放得下脸面，没什么丢人的，重头再来也不是什么新鲜故事。只要没熟人认出来，他就不再是那个曾壮游天下的杜少爷，只是个想换口饭吃的小生意人——那都不至于，小生意人起码还有个自己的铺子。
但即便是这样阿Q了，也没用。很多时候，赚来的钱连一天的饭钱都不够，只能到朋友家蹭顿饭吃。
这就有些搁不下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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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索性把家安在了奉先，自己留在长安，继续等待。
公元755年秋天，任命终于来了，虽然是个闲职，但他也接受了。
就职后不久，他便迫不及待地从长安前往奉先探望妻儿。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来长安十年，他已经四十四岁了，青春不再，家财散尽，看人脸色，吃人剩饭，见多了咸阳兵马，看惯了权贵奢靡。
命运如此魔幻，少年白头只要一夜，天堂地狱只隔一墙。
何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
五
杜甫阖家团聚的梦想，最终也化为泡影。
两岁的小儿子，在见到父亲之前，饿死在了家里。
那个挥舞着藕节一样鲜嫩的胳膊腿儿，咿咿呀呀地叫着他的小人儿，就这么没了，还是生生饿死的。
他懵了。
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竟然会让自己的孩子饿死。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丈夫？竟然让自己的妻子独自面对这一切。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读书人？十年谋一闲职，到头连自己的家庭都不能保全。什么是愧，什么是悔，他已全然想不清楚。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失子之痛，又一个打击接踵而来。就在这一年的十月，安禄山发兵15万于范阳(今北京西南), 史称“安史之乱” 。
中年杜甫一夜之间又成了难民，不久后又从难民成了俘虏，被押解到陷落的长安。
【尼古拉斯匕禾页|硬核北漂老杜的中年危机】十年漂泊就这样结束了，重新开始的是流亡生涯，是他人生最后的、最沉重的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