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趣的游戏”到“超级绞肉机”

早在夏朝后期，随着部落的进一步壮大，各部落之间围绕着生产生活引发的矛盾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冲突也就成了家常便饭。但战争大多是小打小闹性质，没有职业军队，都是一些种地的农民，他们往往听从首领一声号令，携带自家的干活家什就出征了。就这样一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老百姓能闹出什么名堂呢？能打出个什么惨烈场景呢？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充其量也就是过家家的小儿科级别。直到后来的商王朝还是如此，女汉子，或者说女中豪杰的商王太太——妇好，据说一次出征可以带上万人队伍。这个规模已经远超前人想像力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身后跟着一大帮子扛着长短不一的青铜或石制兵器，绵延十几里，那气派，足以令人咂舌不已。当时低下的劳动生产力，王朝的统治力比较薄弱，能从民间收上来的东西并不多，也没有能力可以供养一支消耗巨大的职业军队。当然，这样的战争，不如说叫打群架更为合适，打仗的时候用的兵器还是主要以木头棍棒、石具为主，极少的青铜材质多用来铸鼎了，由于兵器所限，加之多以步行为主，行进中的力量消耗过大，往往准备和撤退的时间远远多于战争过程。故而规模通常很小，杀伤边极其有限，血腥场面并不多，敌对双方往往一触即分胜负。在后人看来，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而已。这种有趣的游戏一直持续到春秋后期，从《曹刿论战》一文记载的齐鲁长勺之战，我们仍可一窥当时情景，当曹刿问鲁庄公凭什么打仗时，得知鲁庄公把打胜仗的愿望寄托在大臣及神灵保佑上，就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根本靠不住，鲁庄公最后说，大大小小的案件，一定根据实情准确判断。曹刿大喜过望：忠之属也，可以一战。 ——这个细节说明当时仍没有职业军队，打仗时，这帮昨天还在地里耕作的老百姓，今天有的拎把木棍，有的挥一把石铲，还有的削一根竹子，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化的训练，什么格斗擒拿、刀法剑术之类统统没有，连个口令也喊不齐，就成了战士，唯一象点军队模样的，是队伍前面还有两辆战车，是一支标准的乌合之众，好在大家知道击鼓进军、鸣锣收兵。而长勺之战打起来，一鼓作气之后，对方就成了“辙乱旗靡” ，作鸟兽散状，就宣告战争胜利结束了，根本也死不了几个人。读在这里，你不感觉到很有趣吗？可惜，后来到了齐桓公时期，以杀人为第一要务的职业军人出现，宣告了这种可爱的战争模式正式终结！齐桓公采用管仲之策，广纳人才，大力发展生产，增长人口，但正是靠那些能征善战的职业军队，东讨西伐，打败各路诸侯，才率先成为春秋五霸的。从此，战争才开始从有趣的游戏级别上升为残酷的杀人竞赛！真正把战争提升到绞肉机级别的，是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变法著称的商鞅。他“创造性”地提出了军功爵制，彻底打开了这个潘多拉的魔盒。也一举终结了中国历史上文化最为开明最为辉煌的百家争鸣的时期，首创了统治这片国土两千多年的秦制，把一个个踩着累累白骨的武夫们送上那个令人垂涎三尺的宝座。商鞅制定的秦法规定：实施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度，其在鼓励秦军士气、提高军队战斗力，让每一个士兵成为一台最为有效的杀人机器。凡战士能斩得敌人一颗首级，就可以获得爵位一级及与之相应的田宅、庶子，也可以做官。斩杀的敌人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越高。如果能斩敌人首级五颗，还可以役使隶臣五家。总之，军功的大小决定着将士"尊卑爵秩等级"的高低。每一个人不分贵贱，均可以在严格的等级制度中有上升的机会，只要你能够有效地屠杀敌人！可以想见，这条给普通人一役功成的捷径，激励起多少士兵成王成侯的梦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此，什么样的教化也阻挡不了他们迈向王侯之路上的屠刀了！自此，一向战绩平平的秦国军队，宛然打了超强剂量的鸡血，好斗狠斗玩命儿斗，各路原先相差无两的诸侯们，再无任何还手之力。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后多年，秦军凭借超级强悍的战斗力，如风吹落叶一般，横扫六合，章邯、蒙恬、王翦……每一个都是令六国闻风丧胆的巨型绞肉机，而灭国无数，一战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白起，更是当仁不让地荣膺“战神”的称号，他们冉冉成名的背后，有多少的异国的将士与百姓成了断头之鬼，世间平添了多少的寡妇，多少的孤儿……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是秦王赐予白起至高无上的荣耀，更是制造人间地狱的代名词。秦二世而亡，这项可憎可怖的制度却依旧延续下来，继而代之的汉王朝为拓展疆土，原封不动地沿袭了秦时的军功授爵制度，并且在原有基础之上进行补充与完善。除了非刘姓不得封王之外，普通百姓依旧可以通过军功得以授爵。东汉年间还规定，一定等级的列侯的封地与食邑可以传于子孙后代，荫护后世，列侯可以因食邑的大小而分成县侯、乡侯、亭侯，授以位次不同的功臣、勋臣。如汉初的云台二十八将，都因战功赫赫而封为县侯。待遇特别高的，国之栋梁之辈， “户封八县，家给千兵”是形容朝廷封赐给勋臣八县之广的封地，数以千计的护卫亲兵，比之王爷的威风丝毫不差。《三国演义》中，很多关羽的粉丝们一直以为，那个熟读《春秋》，过五关斩六将、斩颜良诛文丑的关云长是武功最牛逼的人物，不仅因为其有万军之中温酒斩华雄的赫赫战绩，更有曹孟德表奏汉献帝封其为“汉寿亭侯” ，在他们看来，这个爵位因其中有标志朝代的“汉” ，而比其他将领的爵位高了不止一筹。其实不然，从爵位来看，关某人的封地不过一个村而已，亭侯，是最低级的，只不过凑巧那个村名叫“汉寿”而已，这个与王朝同名的“汉” ，顿时让关羽变得高大上起来，其实，这个爵号比之诸葛孔明的武乡侯差了一个档次，更非封地达一个县的“温侯”吕布可比。他们这些金光闪闪的名字，是一台台威力巨大的绞肉机，要不然，东汉的人口，怎么能从中期到末期的几十年间，锐减七成以上呢？当然，时移事易，这些因赫赫战功封侯拜爵的人物，也有成为肉馅的时候，因取上将首级无数的关云长，不也在走麦城之后，头颅被人砍了个碗大的窟窿吗？在这些脑残们看来，还是关二爷杀人的功夫厉害，能被堂堂的大汉天子封为“汉寿亭侯”岂是虚幻的？他们哪里知道，如果真的有时光穿梭机让他们回到那个“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的“英雄辈出”的时代，最大的概率，是成为惶惶不可终日逃难的蚁民，跑不过日行千里的赤兔马，被追上之后，马背上挥起的青龙偃月刀，一刀剁作两段！每每读到这章，那些满含泪水的后世史学家们，便格外怀念起先秦时代有趣的战争游戏来！天狼孤星于2020.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