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胡特|海因茨·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和我们的自体心理学: 精神分析的转化


_本文原题:海因茨·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和我们的自体心理学: 精神分析的转化

科胡特|海因茨·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和我们的自体心理学: 精神分析的转化
本文插图
作者:Paul H. Ornstein M.D.
译者:邹柳
摘 要
本文最初是在2006年第29届自体心理学国际年会上纪念为科胡特而做的演讲 , 其中包括我对海因茨·科胡特工作的主观评价;在他去世之后的25年里我们经历了什么 , 发生了什么变化 。 我详细说明了自己是如何应对当代扩展的自体心理学的新趋势 , 以及从中学到了什么 。 我所学到的本质上可以简单总结为:在各种新贡献中寻找新的经验数据empirical data , 看看是否可以运用我的自体心理学概念来解释同样的数据 。 带着这个问题 , 我从自己的视角简要地检验了主体间性、关系精神分析和动机系统理论 。 我用一段与海因茨·科胡特的假想的对话来结束我的演讲 , 这段对话与第29届自体心理学会议的三个小组讨论的话题有关 。
关键词
自体心理学self psychology 共情empathy 自体客体selfobject 自体客体移情selfobject transference 崩解fragmentation 转变性内化transmuting internalization
介 绍
在准备这次演讲的时候 , 我从《塔木德》中选了一句格言作为指导 。 这句格言是:“Dordor v'dorshav dor dor v'chokhmav” 。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每一代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译者;每一代都应该有自己的老师 。 ”
正是本着这一犹太法典的精神 , 我觉得有必要对海因茨·科胡特为我们这个时代所做的工作进行反思(Kohut, 1971, 1977, 1978, 1984, 1990, 1991) 。
我今天的任务很明确 。 我将谈谈25年前海因茨·科胡特留给我们的遗产 , 以及我们——在座的和其他国家的许多人——如何利用这一遗产 , 让它成为我们自己的 。 当然 , 在一个相当客观的历史框架下 , 这个故事远远超过了我今天说的 。 我将允许自己对科胡特的工作和遗产进行高度主观的评价 。 我将重点讲述到目前为止经历的一切 , 以及科胡特如何将精神分析置于一条不断变革的道路上 , 使其摆脱往日的、持久的、临床的和理论上的停滞;他是如何重振了我们的领域 , 并极大地拓展了精神分析的治疗性潜力 。
定期参加每一届年会的人当然不需要对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进行详细的了解 , 你们也已经在这次的三个精心挑选和精心呈现的小组发言中听到了相当多的关于我们今天在多样化的自体心理学中居于何处的内容 。 因此 , 让我简单地强调一下我所看到的科胡特的革命性贡献 , 以及在他去世之后发生了什么 。 他曾是一位弗洛伊德派的自我心理学家 , 正是对这一框架的深刻的投入和奉献让他最终发现了它的局限性:自我心理学在理论和临床实践中都有着无法企及的领域 。 科胡特富有创造性的工作在理论和实践上都超越了这些局限 。 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精神分析的历史上拥有显赫的位置 。
这些年这么多届年会 , 近25卷《自体心理学的发展》Progress in Self Psychology , 以及其他在本土和自体心理学的其他发展中心出版的不计其数的书籍、无数的论文 , 特别是澳大利亚、奥地利、德国、以色列、意大利、挪威、土耳其 , 我提到的仅仅是少数 , 这些都是科胡特的贡献的价值及其持续的影响的最有说服力的证明 。
我将首先谈一谈共情这一精神分析的方法 , 然后谈谈自体心理学的一些基本概念 , 还会谈谈我对于被加进科胡特最初的贡献之中的修改、改变和新想法的描述 , 因为所有这些现在包含着各种不同的趋势 。
但是在开始详细介绍这些之前 , 我会先就三个主题简单说几句:(1)科胡特的背景和性格;(2)他对西方世界文化变化的敏感 , 以及他将精神分析与文化和人联系起来的方式;(3)他对精神分析本质的富有挑战性和启发性的观点 。分页标题
科胡特的背景和性格
无论我们对海因茨·科胡特的记忆是怎样的 , 无论每一个与他有着密切接触的人如何描述他的生活和性格 , 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 他思想的根源和发源来自于他自己早年的深度体验 , 来自于他人格的深处——无论在他的人生和精神分析实践的过程中还为这些体验添加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 科胡特从小身处的德奥文化决定性地塑造了他的世界观 , 而他的世界观中的很多方面在抵达美国后修改了 , 他的成人人格在美国得以展现和发展 。 在情感上 , 他永远无法与他的“祖国”保持距离 , 如果在奥地利残酷地将他驱逐出境之后“祖国”这个词仍然有意义的话 。 他的许多同事和以前的学生对他“背叛”自己的犹太背景有各种反应——我故意避免称其为“他的犹太血统” , 因为他除了在以色列取得战争胜利之时有短暂的民族自豪感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不同 。 科胡特在他人生的前20多年里吸收了德国的文化 。 他的父母似乎没有给予他任何“被继承的”东西 , 也没有深刻的犹太特性 。 因此 , “背叛”是外部观察者的判断 , 而不是基于共情的对科胡特主观内心世界的感知 。
精神分析 , 文化环境和人
科胡特对于西方世界文化、艺术的变化和科学的进步的敏感和敏锐的觉察 , 为他的精神分析理论打上了烙印 。 艺术——科胡特假设 , 和弗洛伊德一样——反映了在精神分析之前那个时代主要的精神病理 。 科胡特认为 , 我们这个时代最主要的精神病理是现代人支离破碎的生活 , 他试图把这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 , 让人类治愈自己 , 重新成为完整的人 , 也许这是徒劳的努力 。 在众多科学中 , 科胡特关注的是物理学的转变 , 从宇宙的宏观结构到原子和亚原子粒子的微观结构 , 由此他做了一个类比 , 强调精神分析也需要关注体验的微观结构 。 这是强调重点的一个决定性的转变 ,从早期集中于对人类病理学的解剖 , 到崩解的碎片重新整合成为人类整体 。我认为这种转变是科胡特自体心理学的独特属性之一 , 并且是核心的转变 , 它让我们对人类主体性的微观结构的关注更符合我们所生活的当代的文化和科学 。 科胡特已经明确地将他的精神分析置于文化环境和直接的分析体验的情境之中——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实践中 。
科胡特对于精神分析本质的观点
科胡特在定义精神分析的本质时提出了他最有想象力的假设之一(Kohut,1977, pp. 298-312) 。 这使得他对于精神分析的定义在基础科学中自成一类;既很好地表述 , 同时对于改变保持开放;在限制性的、过时的定义中包含了某个特定时期的特定的精神分析理论的方方面面 , 从而不受时间的限制 。 用科胡特自己的话来回忆他的推理是很有意义的 , 他假定“人类思想的发展 , 特别是科学思想的发展 , 类似于生物进化” , 他将“人对于世界的感知的飞跃发展与生物进化的突变”进行比较 , 他说“这为人类思想带来了一个新方向 。 ”这个新方向“不能仅仅被称为方法上的进步 。 人类思想的这种突变既不是一种革命性的新技术 , 也不是一种革命性的新理论 , 而是二者兼而有之 , 又不仅止于二者 。 “这是人与现实的关系的基本层面上的进步”科胡特说 , “在其中我们还不能区分数据和理论 , 外部发现和内部转变还是一回事 , 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原初的单位primary unit通过次级的抽象思考依然通畅和清楚 。 ”这种“行动-思考”——科胡特以此来命名——让1881年布洛伊尔和安娜·欧的相遇产生了精神分析(Breuer & Freud,1893–1895) , “[这]开辟了通向现实的一个全新的方面的道路 , 同时是建立新奇的观察方式和一门革命性的科学的新奇内容的一步” , 人类主体性的科学:精神分析 。
两个人二元性的相遇 , 为了探索其中一人的内心世界 , 并且探索者努力参与其中 , 这是广义上的精神分析 。 这种参与不可避免地需要分析人员对他或她自己的体验进行反思 , 有时这可能必须传达给患者 , 作为基于共情的治疗过程的一部分 。 这些不同的组织、理解和解释体验的数据的方式就是今天精神分析的不同趋势 。分页标题
精神分析的方法:共情和体验贴近的理论
如果让任何一位精神分析学家或者高级精神分析候选人去定义我们这个领域的方法论 , 如同我在很多场合做的那样 , 他们的回答都会是 , 精神分析的方法是自由联想 。 进一步探究的话 , 他们可能会说 , 自由联想是病人和分析师都使用的方法 , 即使分析师这部分会被称为均匀悬浮注意 。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回答:无论病人通过自由联想表达了什么 , 无论分析师通过均匀悬浮注意获得了什么 , 为了弄清楚所说的是什么 , 我们需要基于共情的理解——这就是精神分析的方法 。 共情作为一种过程 , 是各种情感认知渠道(包括外向性的)最终共同的途径 , 在精神分析的语境中 , 它的作用是帮助“进入”患者的内心世界 。 任何治疗中的患者都希望并需要用他们自己主体体验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即使只有探索性的理解 。
我想提醒大家的一个事实是 , 科胡特认为 , 共情除了是一种核心的观察方式 , 也是精神分析领域的定义者 , 早在他发展自体心理学之前就是如此 。 这是他之后发展的思想的贡献性因素之一 , 更是前导 。 正是这种观察方法引领他将精神分析重新阐述为体验贴近的理论 。 也是因此 , 共情与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了一起 。 那些反对自体心理学“征用”expropriated共情的批评者 , 没有认识到观察模式必然会决定数据 。 观察的方法和数据是不可分割的 , 而对被观察到的内容的意义的理解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
这绝不是征用 , 我们一直认为共情是人类普遍的能力 , 许多领域 , 特别是神经科学、哲学和人文科学领域的人都具有这种能力 。 科胡特声明 , 他没有引入另外一种不同的共情 , 这是有道理的 。 但我们还要认识到 , 他还增加了一个重要的要求 , 那就是分析师要持久地、持续地沉浸在患者的内心体验之中——特别是在他们的移情中——这个要求使得共情在其运用和临床影响上有了很大的不同 。 为了从共情在分析之外的运用中强化这一观点——如果它需要被强化的话——我建议你们关注一下小说家、剧作家和演员、传记作家以及其他许多在各种艺术活动中使用内省和替代性内省创造出各种人物的这些人天然的共情能力 。 他们熟悉并长期沉浸于那些他们写出来或者在舞台上表现的人物的内心世界 。 那些与传记的主题人物一起生活多年的成功的传记作家可以清楚地描述这种持续的浸入 。 即使在传记作家的独自活动中 , 共情也始终是两个人的过程;他们与主题人物的内心对话是必要且连续的 。 在临床中 , 分析师进入患者的内心世界是一种相互合作的探险 , 这更加明显 。 患者和分析师分别促成对于患者的主体体验的共同的理解 。 除非患者觉得自己被理解了 , 并外显地或者通过多种非语言渠道为这个过程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 否则分析师不能声称自己理解了患者 。 科胡特使用意象化和心理学的语言描述共情 , 但在督导中他总是强调这是一个二人的过程(不去命名它) , 他总是和我们反复强调 , 我们的语言和意象需要以共情的当代视角来调整 。
在对共情及其运用的批评的回应中 , 没有人比泰乔兹Teicholz(1999)的表达更有说服力、更加老道 。 在这里我完全引用了她的观点 , 然而她的表达比我所引用的更加广泛:一旦分析师收集到一些想法和她认为与患者当下的体验近似的感受的情意丛 , “共情作为面对患者体验的一种立场 , 可以让交流的全部领域都对分析师敞开”(p. 130) 。 这交流的全部领域和行动可以选择性地包括但不限于分析师直接表达她从自己共情地“阅读”中收集到的东西 。 “当代的讨论常常把共情的体验和表达混为一谈 , 然而事实上 , 共情的体验也很容易指向不表达它的决定”(p. 130;斜体字补充) 。 我坚持共情的核心思想 , 不会向批评者们道歉——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
我之所以花这么长时间来讨论共情 , 是因为这种观察方式 , 结合了数据收集和解释 , 定义了我们的精神分析——自体心理学 。分页标题
基本概念和治疗过程:修正 , 改变和新想法
对于科胡特的基本概念及其在过去的25年里的命运 , 我最想告诉你们的是 , 我们 ,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 , (以及其他没有出席这次大会的志同道合的人)通过思考构成了一个“思想群体”thought collective——这是卢德维克·弗莱克 , 一位研究生物学家(斑疹伤寒的研究专家) , 在大约七十年前提出的 。 就我的理解 , 一个有着共同的思维模式的“思想群体”是科学思想得以蓬勃发展的社会文化的基体 。 这是精神分析学家们在寻找一种有意义的“普世主义”时最新流行的说法 , 在这一群体中 , 对话会带来真实又独立的一致 , 分歧也可以公开地表达 , 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反感 。 一个思想群体不会否定群体当中一些特别有创造力的成员的重要贡献 , 在随后的成员之间的对话中这种贡献可能成为被普遍接受的“知识” 。 “没有任何限制的”严肃的对话让这最后一步得以发生 。
科胡特自己在一篇文章中收集了他之前发表的关于自体心理学的四个基本概念的绝大部分表述 。 它们是“自体”、“自体客体”、“自体客体移情”和“崩解”——我在这些的基础上加入了“转变性内化” , 作为第五个基本概念 。 我不打算在这里详细地讨论它们 。 我会着重谈一谈自体客体移情的一些独特的要素 , 因为所有上述这些概念乃至更多的东西都来自于此 。
自体客体移情是科胡特的基本建构 , 或者说 , 它实际上就是他的自体心理学的同义词 。 他曾这样说过:“对自体客体移情的发现构成了我关于自恋和自体的全部工作的基础”(Kohut, 1979, p. 460) 。 因此 , “更多”体现在其新的疾病分类学、发展的临床理论以及在这些指导下的治疗方法上 。 同时必须强调的是 , 与传统精神分析相比 , 自体心理学作为一个整体建构了一个不同的男人(和女人)的形象 。 因此 , 科胡特的人的形象与自体客体的概念紧密相连 。 我们可能会问:为什么自体客体移情是我们今天的精神分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很多很好的原因:
(1)这一移情的情意丛抓住了俄狄浦斯期之前的至关重要的早期发展经历 。 这不仅让科胡特意识到这些经历决定了随后的(包括俄狄浦斯及其之后的) , 也为他提供了一个将分析性、可治疗的精神病理的范围扩展到包括所有自体障碍及其治疗的机会 。 自体客体移情引导着分析过程关注那些情感饱涨的、非常强烈的、尚未解决的个人议题 , 因为这种移情是患者非常个人化的表达——而不是分析师认为应该处理的内容 。 因此 , 自体客体移情处理的是在每一个独特的二元情境中被调动起来的特异的体验 。
(2)自体客体移情本身蕴含着科胡特关于人类处境的各种重要的观点 。 生命始于新生儿对养育者毫不怀疑、全然的依赖 , 天然地引发身体和情感发展所需的回应 。 当一切进展顺利 , 自体最优的“结构化”会随之发生 , 这让每个个体具有了一定程度的自主存在 , 但对各种自体客体体验的需要将贯穿一生——发展的终点没有完全的自主 。
(3)是什么驱动了这种发展?一开始 , 自体客体体验的作用是建立内聚的自体 , 而之后 , 持续一生的需要就是维持这种自体内聚性 , 或者修复虚弱的或被破坏的内聚性 , 以及为一个成熟的自体带来生机和活力 。
(5)因此 , 如前所述 , 自体客体移情为特定的、未被满足的发展需要及其后果提供了分析性的理解 。 在治疗过程中 , 这些需要 , 无论是无意识的、前意识的还是意识层面的 , 或无声或强烈、激烈地出现 , 程度不同 。
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
(a)患者会从经验上感觉自己是分析师自体-系统的一部分或者
(b)感觉分析师是他或她自己的自体-系统的一部分;或者
(c)患者可能坚持要像分析师那样 , 或者坚持分析师要像他或她 。 外部现实包括了分析师 , 分析师也成为患者内心世界的一部分 。 然后分析的重点转向了患者的主体体验 , 捕捉内在的现实 , 而外在的现实现在已经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分页标题
总结一下要点:自体心理学毫无保留地认为共情是观察模式的核心 。 同时认为共情是精神分析领域的定义者 。 自体客体移情是精神分析中一个独特的情意丛——科胡特认为它是“早期现实的延续” , 而不是基于压抑和置换的扭曲 。 在阅读一些最新的自体心理学文献时我遗憾地发现 , 自体心理学的核心概念——包括自体、自体客体和结构化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 , 在解释临床资料时被忽略了 。
我们先来看看主体间性
任何情境(包括精神分析性情境)中的任何两个人都是彼此相互影响的 , 这是主体间性最广泛的、无特定性的意义 , 这是无可争议的 , 可以在任何精神分析理论中找到基础 。 而由主体间性理论家们所引入和丰富阐述的一些特定的意义 , 由于代表了一系列基于不同前提的、不同的阐释性概念 , 因而无法跨越理论的分界 。 它假定在婴儿期及之后的临床情境中 , 两个“完全的”的主体性是相互影响的 。 这与基于经验的自体客体移情是不相符的 。 显然 , 主体间性理论家们只将自体客体移情的概念作为情感组织原则的一个子分类加以保留 。 因此 , 他们无意中忽略了科胡特最重要的贡献 , 也就是 , 自体客体移情中的患者将分析师体验为自体的一部分;或者 , 他将自己体验为是分析师自体的一部分;或者患者体验自己和分析师很像或者分析师和自己很像 。 反过来 , 分析师必须与患者建立起情感上的联结——这在科胡特的著作中有所暗示 。 主体间性理论在其系统中似乎没有为自体客体移情这一核心内容留出空间 , 因此需要一个指导性理论来促进对于重新激活的古老的需要的渴望的回应 。
我认为主体间性理论家们发展出了一种更清晰地表达精神分析的语言 , 一种纯粹的心理学pure psychology(Stolorow, Atwood, and Brandchaft, 1994; Orange,1997) 。 他们将精神分析从科胡特在一些概念中保留的准生物学语言中提纯出来 。 但是 ,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 , 尽管科胡特有一只脚已经在自己的新领域中站稳了 , 但依然有另一只脚在传统的精神分析中 。 他的语言并没有立即反映出他的新思想的纯粹心理学 。 这种变化是渐进的 。 虽然在他的著作中从未完全超越经典精神分析的根基 , 但他的思想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接下来我们谈谈关系精神分析 , 当其在某些情况下与我们思想群体中的自体心理学相结合时对自体心理学产生的影响 。 在我看来 , 在考虑与自体心理学的关系视角相关联的内容时也有特定的层面和非特定的层面 。 所有的自体发展(所有的分析)都是 , 开始于以及源自于 , “关系的” 。 只是在自体心理学和后来的“关系精神分析”被引入之前 , 各种既有的精神分析都低估了患者-分析师关系的重要性 , 而只关注(至少是“官方的”)移情关系 , 认为这种移情关系是被病源性冲突所扭曲的 。 为了纠正这种状况 , 人们提出了两种关系:移情关系和现实关系 。 对移情关系与现实关系的划分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在治疗中都不能令人满意 。 在随后的发展变革中 , 移情关系涵盖了所有的关系(精神分析的内部和外部) , 这是更有意义的——因为无论在任何情境中 , 过去总是会存在于现在 。 同样 , 自体客体移情最终也涵盖了分析内外所有的关系 。
我认为自体心理学本身就是“关系的” 。 我们关注的是二元关系的性质和本质 。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补充 , 我们最关注的是患者如何体验我们 。 我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远不如患者如何看待重要 。
关系精神分析让我反思了自己的理论和治疗方法中的关系视角 。 这让我很早就意识到(就像我刚才提到的) , 如果我们认识到 , 对于二元关系中的参与者如何对待彼此的理解会成为治疗过程中的“红线” , 我们就会知道 , 自体心理学本身就是关系性的 。 不断发展的自体客体移情反映了患者和分析师之间的关系 。
还有一次 , 那是一个星期五 , 我坐在等候室里准备接受监督 。 科胡特的一位患者刚走 , 几分钟之后他出现了 , 但没有像往常那样把我领进他的办公室 , 而是跟着他的病人向远处的电梯跑去 。 他回来时气喘吁吁 , 我们走进办公室后他说:“你可能好奇我刚才跑去哪里了 。 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 当病人在这里时我没有理解 , 但在他离开后我突然想到了 , 于是我就去追他了 。 我在电梯里追上了他并告诉了他这些 。 我不希望他整个周末都焦虑不安 。 ”这也说明了分析关系是解释过程的基础 , 并且不拘泥于刻板的形式 。分页标题
这两段经历 , 以及更多的那四年间的片段 , 都说明了分析师的角色的自发性、主体性、临场应变improvisation及其在理解和解释的过程中的运用 , 最终成为了患者-分析师关系的重要元素 , 无论病人是否躺着躺椅上 , 关键是在有意义的关系的情境中进行理解的交流 。
在科胡特离开25年之后 , 我们的精神分析是什么呢?我认为 , 作为科胡特遗产的一部分 , 精神分析已经不仅是一个专业 。 它不仅仅是一套帮助我们治愈精神上的痛苦、生活中的问题的思想 。 它是一种对世界和自我的深刻的看法 。 我们不能先戴上特别的理论的眼镜去看我们的内心世界然后再随意地摘掉它 。 这特殊的眼镜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在我们的人格或者“自体”的预备性的精神分析转变中——这是主要的但并不是唯一的——我们通过它获得了一种对于人类状况的特定的精神分析的观点 。 但除此之外 , 我们还必须加入在各自的临床经验中为了形成我们的精神分析世界观而反思性地或者非反思性地获得的东西 。
最后 , 我想用我夜深人静时半睡半醒的幻想来结束演讲 。
和科胡特的对话(奥=奥恩斯坦科=科胡特)
奥:海因茨 , 你离开我们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个世纪了 。 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时 , 你已经完成了《精神分析的治愈之道》 。 当时你正打算修改初稿 , 因为你还不满意它仅仅能以让我阅读的形式来发表 。 在伯克利的会议上 , 我们几个人谈到了你手稿中的各个章节 , 你侃侃而谈地、热烈地回应 , 再一次——就像你说的那样 , 不情愿地——谈到共情 。 当时你说了一些之前从未说过的话:共情本身是有治疗效果的 。 你不愿意这样说 , 因为你担心这会让你在整个职业生涯中所声明的共情是一种观察模式的说法变得不成立 。 我想这次和你聊聊这个问题 , 因为你在伯克利会议上发言之后我们就没有机会讨论了;但首先是因为你今天出现在这里 。
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的邀请回来参加第29届年会 。 在三场主要的专题小组发言和我的纪念演讲期间 , 你一直隐藏起身份坐在礼堂的后面 。 有什么反馈吗?
科:保罗 , 这是一次很精彩的会议 , 是我参加过的最好的一次 。 你刚刚说是第29届了?
奥:是的 , 而且我向你保证还会有更多届!我们现在是一个国际性的社会 , 这是一个国际性的会议 。 我希望你能把这归功于你的工作成果 。
科:我非常喜欢你引用的那句格言;它很适合这个场合 。 我一直认为 , 每一代都应该有自己的译者 , 有自己的解释、重新表述和独到的见解 。 我想你非常清楚 , 我自己已经预料到了变化的到来 。 我认为我的工作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 它为精神分析的进一步发展确立了一个新的方向 , 至少一段时间内是这样 。 我一直将变化视为自然的和令人向往的——想法不应该被当作教条对待 。 在《自体的重建》的最后一章里我说过——我仍然记得我说过的话(海因茨微笑着说) 。 我来引用一下:
我无法想象此时的分析如果没有移情和阻抗这两个概念要怎么做——这两个概念是对两种活动的体验远离地概括的精华 。 但我坚信 , 未来一代的精神分析家们可能会发现需要一种新颖的概念化方法的心理学领域——在这些领域中 , 即使是在治疗领域 , 这两个现在普遍适用的概念也会变成无关紧要的了(Kohut, 1977, p. 308) 。
奥:是的 , 这句话为你的新思想、新方法开辟了道路 , 鼓励你不受约束的思考 。 你所说的为精神分析的发展确立了方向是什么意思?发展的方向不通常是不可预测的吗?
科:不 , 不完全是 , 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发展的方向并非不可预测的 。 如果一种观察方法带来了新的数据或者理解这些数据的新方法 , 那么这种方法和对数据的新的理解的结合会激励该领域的工作人员去追求既定的方向;需要一些时间来充分展现新方法的潜在的临床和理论贡献 。 而进一步的发展 , 新的范式的曙光是不可预测的——你是对的 。分页标题
奥:海因茨 , 是不是没有一种精神分析的定义 , 至少在某种基本意义上 , 可以将所有不同的趋势统一起来 , 不仅仅是自体心理学的不同方向 , 还包括所有声称是精神分析的方法?
科:不 , 有的 。 你不记得我曾经说过这点吗?绝大多数读过《自体的重建》后记的人似乎都忽略了这点 。 你在为我的著作写的两篇引言中也没有提到它 。 也许它没能足够早地抓住你的想象力 , 因为它只是一个假设 。 不过我很高兴你在今天的演讲中提到了它 。 我在基于经验的发现的基础上建立了我的自体心理学理论体系 , 而我对于精神分析产生的假设 , 正如你说的那样 , 是让自体心理学作为精神分析的一个新阶段得以稳稳地站立的平台 。 这让我对精神分析的定义 , 正如你所正确理解的那样 , 排除了特定的概念 , 从而使自体心理学为持续的变化敞开了大门 。 你们这一代人可能也应该改变我的阐述 , 但无法改变精神分析开始的方式 。 你们只能改变它的发展 。 但我相信 , 根本性的变化都需要把观察方法和新的理解结合起来 。 我认为 , 这种结合对于任何新的发展都是最基本的 。 在二元相遇中 , 将这两者结合会让创新者能够与患者的主体体验保持紧密的联系——并且因此保持在精神分析的边界之内 。
奥:海因茨 , 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 。 近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寻找一种精神分析的定义 , 避免包含一些特定的概念 , 因为在我看来这些概念极大地缩小了分析方法的范围 。 比如 , 这些过往的限制性的定义无法明确地为分析师在治疗过程中无处不在的主体性提供空间——这是我们这一代一个重要的(但并不是全新的)原则 。
我能回到你在伯克利演讲时说的共情本身是有治疗效果的吗?这段令人惊讶的简短声明没有进一步阐述 , 引起了一些误解 。 许多人认为 , 分析对话中仅有共情 , 没有对患者的需要和关注进行尝试性的理解 , 也是有疗效的 。 你是这个意思吗?
科:也是也不是 。 我并不是要抹杀通过对话所获得的理解的重要性 。 我只是想强调共情是至关重要的 。 我想要提高它的重要性的级别 。 共情除了是通往患者内心世界的路径之外 , 对他们还有许多其他的意义 。 所以 , 是的 , 分析师共情地进入、与患者的主体体验建立联结 , 仅仅是为此而做出的努力就已经是对他或她内心深处对于赞赏和肯定的未被表达的渴望的一种回应——因此 , 这有助于治疗效果的产生 。 但我也暗示 , 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 , 普通的、日常的共情是一种“情感粘合剂” , 让我们在面对破坏性的社会力量时依然能生活在一起 。
奥:感谢你为我们补充了这些重要的要点 。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 海因茨 , 过去这25年你的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 我们的一位同事(后来和他的合作者一起)扩展了你留给我们的关于发展及其后续功能的驱动力的理论 。 你关注于获得内聚的自体 , 以及紧随其后的 , 支撑衰弱的自体和/或对崩解的自体的修复的动机 。 新的扩展提出了五种动机系统(Lichtenberg,Lachmann, and Fosshage, 1992):(1)对生理需求的心理调节的需要 , (2)依恋及其之后亲和的需要 , (3)探索和坚持的需要 , (4)通过对抗和撤回(或者兼而有之)进行厌恶地回应的需要 , (5)感官享受和性兴奋的需要 。 我想请你评价一下我们这一代的自体心理学 。
科:如此详细地描述人类的动机是很有价值的 。 正如你所知 , 我的关注点确实集中在我所认为的发展的中心任务上——但我有另外一个高于一切的关注:我不想“剖析动机系统”的各个部分 。 我的解释的目标关注于整体的机制——但要知道它是如何构成的 , 当反思分析性体验的整体时会丰富你的了解——这超越了解释的过程 。
奥:谢谢你的澄清 。 剩下几分钟的时间我想把话题转到三个专题小组上 , 这三个小组是就过去25年间大家感兴趣的一些关键问题中涉及到的修改、改变和新想法而组织的 。 你对第一个小组“自体客体移情的演进视角”有什么反馈? 分页标题
科:保罗 , 让我先笼统地回应一下所有这些小组发言 。 我喜欢不同观点的并存 。 这是健康的发展 。 在我工作的早期阶段 , 我非常渴望加深和拓宽自己的想法 , 并深入地、批判性地、严肃地、用研究的眼光讨论这些想法——而不是肤浅地、不屑一顾地讨论 , 不去领会它们的含义 。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 , 可以用批判的眼光来审视这些想法 , 并将它们与新的发展进行比较和对比 。 这次会议上友善的气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但我希望这不会掩盖实质性的分歧 , 这些分歧可以也应该在相互尊重的、开放性的对话中进行讨论 。 你可以问我任何你想问的具体的问题 。
奥:海因茨 , 你对自体客体移情的演进这个观点有什么疑问吗?
科:我想你非常清楚 , 我的第一个冲动不是去质疑它 , 而是去理解;去看看演讲者和讨论者如何运用他们自己的主体体验——这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们如何概念化临床中的问题 , 然后在此基础上需要在我阐述的自体客体移情的本质的方式上如何进行调整 。 对我来说 , 试图判断治疗师的工作是鲁莽的;在我看来 , 两位讨论者的观点都有可取之处——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对整个小组做更多的讨论——它为我留下了很多值得思考的东西 。
奥:第二个小组中的成员们表达并解释了他们关于自体的不同的想法以及这种思考带来了非常不同的治疗过程 。 你此有什么想说的吗?特别是 , 你如何看待关系精神分析中对于多重认同的强调 , 还有你如何看待以自体心理学为基础的阐述中对患者和分析师之间连接的强调?
科:这种对比非常有启发性 。 演讲者将他们各自的主体性和指导性的理论很好地整合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二人都是典范 。 我认为身份认同——正如你所知——是通往结构化道路上的一个中转站 , 如果成功的话 , 它将会成为一种非个性化的结构 , 而不是将多种认同融合进一个充满冲突的内心深处 。 关于连接——虽然我没有用这个词——我对我的患者们对于自体客体回应的需要的印象非常深刻 。 但临床数据表明 , 这种连接可能先于婴儿以及后来的患者在治疗情境中利用自体客体体验的能力 。
奥:“解释的演进视角”的专题小组讨论是否让你对我们今天的分析的核心功能有了一个概念?
科:我还是想说 , 这两种方法的并存是有益的 , 可以让人们在选择指导性理论时更加容易 。 但我猜想 , 每位演讲者的选择都基于不止一个案例 。 这当中有许多相同和不同 , 值得进一步研究 。
奥:海因茨 , 我会和大家分享我们今天这次会面 , 我想所有的人都想听你说更多 。 我能定期和你就你的教导、著作以及对我们的回应进行深入的探讨吗?
科:随时给我打电话 , 我很乐意和你聊聊 。
我听到卧室传来的声音:“保罗 , 你该上床睡觉了!”我吃了一惊 , 从半睡半醒中醒来 。 时钟显示凌晨2点——确实是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 。 当我从椅子上坐起来 , 现在完全清醒了 ,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无论我们喜欢与否 , 我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会和海因茨?科胡特继续进行“对话” , 因为他的工作依然是精神分析中强有力的一种——在我的生活中是最具治疗性力量的、与我们时代的弊病最直接相关的;我还发现 , 它也是最富有成效的“超越基本规则的边界” 。 到目前为止 , 无论我们对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做了多少改变 , 都还没有改变他的基本范式 。 但有一天 , 在不久的将来 , 下一代的自体心理学家无疑会在这方面取得成功 。
致谢
非常感谢戴维?所罗门博士David Solomon, M.D.和第29届自体心理学国际年会项目委员会 , 让我有这个荣幸 , 可以在芝加哥做科胡特的纪念演讲 ,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 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象征性的机会 , 让我点燃一支“纪念蜡烛” , 怀念我的老师、导师和朋友——海因茨?科胡特 。分页标题
(全文完)
译后记
【科胡特|海因茨·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和我们的自体心理学: 精神分析的转化】又一年 , 我可以用这样的方式 , 在五月科胡特生辰之际 , 献上我对他的纪念和敬意 。 科胡特之于我是一个重要又与众不同的存在 , 遇到他、接触了他的自体心理学之后 , 我职业生涯中焦虑的求索的心终于逐渐安定下来 。 从这个角度来说 , 我想他和自体心理学理论都是我的自体客体 。 当我沉浸其中时 , 会感觉到深深的理解和共鸣 。 我开始运用这些自体客体体验 , 开始把我之前掌握的翻译的技能整合 , 一边翻译一边学习 , 这让我和他有了更多的连接 , 和其他前辈先贤们连接 , 同时也有了更多和我的读者们、同道们的连接 。 这些连接进一步丰富了我的体验 。 当然 , 我还是会吐槽他的文章的过分谨慎 , 因为他的表达时常把我绕晕 。 但我知道 , 最重要的是 , 他想要传达的是严肃认真的、批判性的、开放的、不断探索的精神 。 这是精神分析工作的基石 。 我也在实践工作中感受到 , 小心谨慎的对待每一次会面、每一段来访讲述的内容 , 不急着去做出解释 , 保持专注的探究 , 去理解、去靠近、去体会 , 在此基础上做出真实的表达 , 这些并不会妨碍来访对咨询师的信任 , 相反 , 会让来访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被珍视的 。 正如科胡特所说 , 这本身就有疗愈的作用 , 虽然我们要做的远远不仅于此 。 拥有这些宝贵的体验让我的心中深怀感念 , 因为他和自体心理学 , 我的职业之路走得越来越坚定和清晰 。 所以 , 谢谢你在 , 科胡特先生 , 我从未相遇却感觉早已相识的导师 , 我最亲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