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报业·海报新闻麦收记


大众报业·海报新闻麦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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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致福
麦收是村里人一年中最兴奋、最隆重的大事 。 从去年秋天麦子抽出针芽开始 , 经历一个冬春的风霜雪雨 , 终于盼来这一天 。 大人们兴奋是终于又有一季好收成 , 孩子们则高兴又可以吃到雪白喷香的大馒头 。 艳阳高照 , 知了在树稍上欢叫 , 村子周围山坡、泊里都是一片金黄 ,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麦草的干香 。 大人们都在忙着为麦收做准备 。 气氛像要打一场大战 , 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 村里大街小巷黑板报开始换上了《三夏战报》的报头 , 动员广大社员全身心投入三夏会战 , 抢收小麦 。 大队的两台打麦机半个月前就从大队院拖到了麦场上 , 机工开始对机器进行检修上油 。 小学校也放麦假了 , 老师大多是民办的 , 都要回村参加抢收 。 孩子们大多要到地里捡拾麦穗 , 年龄大些的也帮着大人们打下手 。 身为支书的父亲这时心总是悬在半空 , 每晚都盯着广播听天气预报 , 早上起来先看天会不会有雨 。 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各个山头跑 , 看哪一片地已经熟到火候 。 麦子收割时节的把握很重要 , 没熟透割早了影响产量 , 熟过割晚了麦粒都爆落到地上 。 父亲总是把握得很准 , 各个生产队都已习惯听父亲的指令 , 决定哪一片什么时间开镰收割 。
母亲老早就把过年攒下的麦子从粮缸里挖出来晾晒 , 去磨房磨成面粉 。 收麦的几天 , 要做最好的吃食 , 蒸馒头、蒸包子、捞米饭、擀面条 。 女人们过了年就算计着 , 把麦子留出来 。 总有不会过的 , 这时候麦子早已经吃完 , 只能到别人家借 。 东邻大妈家年年都要找母亲借麦子 , 时间长了似乎已成习惯 , 母亲总是给她预留出来 。
开镰是很隆重的 。 以生产队为单位 , 集中在一片熟透的地块 。 天很热 , 大家却都穿了很厚很破旧的衣服 , 领口都扣得很紧 , 有的还很严实地围扎一条毛巾 。 麦芒扎到身上红痒难受 , 宁肯热点也要包扎严实 。 父亲所在的二队 , 队长华叔总是谦让父亲第一个开镰 。 男女几十号劳力 , 听父亲一声喊:开镰!大家嗷嗷几声一齐躬身挥镰 , 刷刷地开始收割 。 父亲总是割得很快 , 一会儿便把别人落出很远 , 逐渐大田里收割的阵势呈现扇形状态 。 收割小麦都处于半蹲状态 , 左手一轮抓住一丛麦棵 , 右手挥镰后拉 , 一把麦子就被齐齐地割下来 。 顺手放到左大腿与身子之间夹紧 , 到了无法再夹了 , 抽出一束麦秸捆扎成捆 , 身后一会便会躺倒一片麦个子 , 有如大战之后的战利品 。
割麦是一年中最累最苦的活 , 老家有句俗语:宁扛一天石不割一捆麦 。 太阳很毒地在半空炙烤 , 麦地里热气向上蒸腾 , 还没动汗水已经将衣服湿透 。 加上麦芒刺扎 , 再厚的衣服也能扎进去 , 经汗水浸泡 , 火辣辣地痒疼难耐 。 割麦时身体半蹲 , 强度很大 , 再好的身板也会感到腰酸腿麻 , 一般割几捆就要立身歇一会 , 期待着有一股凉风吹过来 。 偶尔也会有惊喜发生 , 突然有鸟儿扑楞楞飞起来 , 大家一齐嗷嗷欢叫 , 站起来向鸟儿飞起的地方凝望 , 有人会托出一只鸟巢 , 里面几只花斑的鸟蛋 。 有时也有大的惊喜 , 麦田里会嘎嘎飞出野鸡 , 留下一窝青绿的野鸡蛋 。 大家放下活计一齐跑过去 。 野鸡窝像个小萝筐 , 全用草根草叶围成 , 比鸡蛋略小的野鸡蛋一层一层整齐地摆在里面 。 大家唏嘘不已 , 有惊奇、有羡慕、也有些许的嫉妒 。 捡到的人则一脸喜气 , 端着鸡蛋半天不知所措 。 意外的收获与惊喜 , 冲淡了大家的疲累燥热 , 也成为麦收期间家家户户议论的热点话题 。
到了晌午 , 通往麦田的山路上会出现一拨一拨送饭的妇女和儿童 。 送到地头 , 队长会吼一声:开饭了 。 大家放下活计 , 啊唷一声伸展一下腰身 , 走到地头树荫下开始吃饭 。 吃饭是分散的 , 各家一摊 , 每家的饭菜都摆在地上 , 自然有一种比拼 。 各家主妇都是拼了最大的所能 , 把最好的吃食搬出来 。 主食多是大白馒头或白米饭 , 也有蒸包子 。 菜也尽可能地有蛋有肉 。 母亲这时总是蒸了父亲爱吃又下饭的虾酱鸡蛋糕、流油的绿皮鸭蛋 , 蒜苔炒肉或洋葱炒肉 , 有时还会蒸几条春天腌制的小青鱼 。 父亲和所有壮劳力们大快朵颐 , 一上午耗尽的能量重又添注到每个人的身上 。 吃过饭后 , 父亲又咕咚咕咚连喝两碗母亲调制的解渴酸汤 , 一身的乏累一扫而光 。 分页标题
割过的麦捆由拖拉机随后拉到麦场 , 晚上就要抢脱出来 。 跟车收拾麦捆的多是半大小子或年龄稍大的妇女 。 装车也不是好活 , 累倒不怕 , 主要是麦芒总会透过衣服扎得浑身刺痒 。 我曾自告奋勇要求跟车装车 , 只干过半上午 , 实在无法忍受 , 趁着到地头喝水的机会 , 和另一位小朋友悄悄转过麦田 , 从小路逃离 。
麦捆拉到大场上 , 先垛起来 , 到晚上脱粒时再用铡刀靠近穗根拦腰铡断 , 完成麦穗与麦秸分离 。 麦穗运到脱粒机上 , 由一个戴了口罩风镜浑身包扎得密不透风的年轻劳力站在高凳上 , 一把一把絮进脱粒机的膛口 , 麦粒从一侧的出口吐出 , 由两个也是全付武装的壮劳力 , 挣着麻袋口接住 。 而被碾轧分离出来的麦秧则从下边的传送带吐出來 。 经机器压轧的麦秧绵绵软软 , 是絮草褥子极好的材料 。
晚上的打麦场上格外热闹 。 割了一天麦子的男劳力又转战过来 , 抢脱麦粒 。 场院地势高 , 不时有微风吹过来 , 比白天凉爽许多 。 天空很蓝 , 有无数星星闪烁 。 打麦场上埋了几根大木杆 , 一百瓦的电灯泡挂在上边 , 麦场照得如白昼一般通亮 。 电灯周围无数飞虫翻飞起舞 , 不时会有葫芦蛾子飞扑过来 。 柴油机和脱粒机在轰鸣欢叫 , 大人们都在忙着铡麦捆、脱粒、扬场、堆垛麦秸麦秧 。 孩子们则过节般地在雪白平滑的场地上欢闹 。 一会儿围着灯杆捉蛾子 , 一会儿围着麦秸丶麦秧垛玩家家、捉迷藏 。 有的在还没垛好的麦秧垛里挖洞 , 钻进去半天出不来 。 有时玩累了会在软软的麦秧垛上 , 闻着麦草的香气 , 数着星星睡去 。 偶尔会有精力充沛的小伙和情窦初开的姑娘躲到麦秸垛后搂抱亲昵 , 被人发现惊叫着跑开 。 有时也有惊险发生 , 某某衣服被脱粒机皮带卷住 , 差点连胳膊带人拉进去 , 幸亏机工眼快及时合闸 。 某家孩子在麦秧垛里睡着了 , 被整理麦秧垛的大人叉到了大腿 , 万幸没有叉到头脸或者肚皮 , 也是有惊无险 。
【大众报业·海报新闻麦收记】麦粒脱出后装进麻袋 , 运到场院的西北角 。 父亲和另一位扬场的老把式华叔在这里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 父亲手执宽大的木锨将带着麦糠的麦粒迎风高高扬起 , 麦糠随风飘到一边 , 干净的麦粒雨点般落在父亲跟前 , 父亲眼都不眨 , 继续挥锨再扬 。 麦粒落下时 , 华叔则挥动大扫帚掠扫一遍 , 麦糠被扫掠得一干二净 。 两个人一扬一扫地重复动作 , 看似简单 , 实则技术含量很高 。 尤其扬麦的人 , 要有力气 , 一大木锨麦粒足有一二十斤 , 要扬到几米的高度 , 关键还要根据风向 , 把握木锨上扬侧翻的角度 , 麦粒散开 , 风正好吹过来 , 将麦糠吹离 , 麦粒干净利落地落下 。 扬场都是几十年的老把式 , 年轻人尽管力气充足 , 但角度和风向极难把握 。 经父亲和华叔扬过的麦堆如一座小山不断地长高长大 。 这是全队一年的收获 , 全队各家一年的细粮和工分收入 , 一村老小的期盼和希望都在这麦堆里 。
傍天亮的时候最后一捆麦子脱完 , 机器呜地一声停下来 。 大家扔下手里的工具就势在机器旁、麦场上、麦秧堆里躺卧下去 , 闭眼在麦香中眯睡过去 。 天一亮又要拿起镰刀奔赴西山 , 那里的麦子也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