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姐姐迁户口（二）

我替姐姐迁户口（二）文/王建1972年临朐的山路是蜿蜒起伏寸草不生的黄土路，一阵风刮过来，夹带着细密的黄土，使人几乎睁不开眼。夕阳斜下，极目远眺，黄土高坡由一片金黄色变成一片血红色，天快黑了。终于，在周围景色变得逐渐模糊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了前面有村庄的影子， B大队就在眼前，我忘记了脚疼，快步向村庄走去。到了村边，看见一位老乡，打听了知青点的位置后，我找到了我姐姐下乡的地方。知青点三四个男知青和一两个女知青看到我在天黑的时候突然降临，都很吃惊，当知道我是来给姐姐迁户口，更吃惊，说你姐姐办病退终于办下来了，可以回青岛了，我们还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呆到什么时候。一位男知青赵大哥说，青岛来客了，我们要招待招待，就下地摘菜去了。不到十分钟，他摘了豆角西红柿茄子芹菜，用脸盆炖成了大杂烩，具有独特的风味，非常好吃。赵大哥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瓶白酒，在昏暗的油灯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我和姐姐一起战天斗地的知青大哥大姐们共进晚餐。赵大哥给我倒了至少三两白酒，我连说，喝不了，喝不了，赵大哥说，没事，我知道你的酒量。喝着酒，知青大哥大姐问我姐姐病退是怎么办下来的？在青岛身体还好吗？我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忽然一阵疲劳袭来，觉得自己坐不住了，身子往一边歪，赵大哥看见后赶紧过来把我扶到一个空床上，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赵大哥脱下我的鞋和袜子，打来一盆热水给我洗脚，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顾不上吃早饭，要赶紧找公社的钱书记办理迁户口的事。B大队离公社不远，我拿着迁户口证明，找到了钱书记。在我姐姐下乡期间，钱书记到过青岛。青岛的知青每家都请钱书记吃饭，钱书记到我家的时候，由我掌勺，炒了几个菜，我记得好像有一个炒鸡蛋还有一个白菜炒肉片。炒完菜，我母亲让我上桌陪着钱书记喝几盅，那时候我是个小孩，不会喝酒，敬了钱书记几杯酒，钱书记很高兴，故对我有了印象。我记得钱书记当时感慨地说，你们城市人的生活和农村就是不一样，他哪知道招待他的酒菜，我们一年也吃不着一回，我哭笑了一下，算是应答。钱书记问我，小王，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是来给我姐姐迁户口。钱书记说，迁户口，那可不行，你姐姐欠了大队很多钱，要把钱还上，才能谈迁户口的事。我问，我姐姐到底欠大队多少钱？钱书记说，你到大队找会计查一下，下午来找我。我到大队找到会计，这个干瘦的老头戴着老花镜，用算盘噼里啪啦一算，我姐姐在农村干了一年左右，回青岛三年左右，共欠大队一百一十多块钱，我身上只带了十几块钱，肯定不够，这可怎么办？迁不了户口，难道我就这样回去？不行，我在青岛已有工作，我要和钱书记说，由我来替姐姐还债，一定要在下午办好迁户口。下午，我找到钱书记，钱书记穿着毛背心身披中山服双手掐腰，很有县委书记焦裕禄的风范。我红着脸神情有些激动地和钱书记说：“钱书记你好，我到大队查了，我姐姐一共欠大队一百一十几块钱，我姐姐还不上我还，我在青岛已经有工作，半年之内一定能还上。 ”钱书记听完我的话笑了，我感觉有门了，他说：“这样吧，你到大队写一个欠条，保证你姐姐还不上钱你还，签上你的名，摁个手印，就回公社办迁户口证明。 ”办好迁户口证明，我回到知青点，发现三四个男知青还躺在床上睡觉，他们见我回来，都醒了，问我户口办好了吗？我说都办好了，然后问他们怎么都下午了还不起床，他们打着哈欠说，每天都这样睡一天，到了黄昏起来做点饭吃，一位知青还幽默地念了一句：“睡吧，睡吧，长眠就是幸福。 ”姐姐的知青组是由青岛某中学六七届六八届组成，当年考上某中学的基本都是比较聪明比较好学的学生，怎么一下乡就变成了如此颓废如此懒惰？我吃惊地问他们，难道你们都不下地？他们说，下什么地，忙活一天也就挣个三四毛钱，累死累活，还要多吃饭，多不合算，不如睡觉。我问，你们一天睡二十几个小时能睡着吗？他们回答，睡不着不要紧，趟在床上太舒服了，有时候找本书看看，看累了把书往旁边一放，接着进入梦乡——梦回青岛。你看你姐姐都办回青岛了，我们还在做梦。我说，我姐姐户口办回青岛了，但不会有工作。他们说，只要办回青岛了，早晚会有工作，没有工作在青岛呆着也比在临朐强。这些临朐人，一辈子也别想得到青岛户口，包括钱书记。那个钱书记，你给他青岛户口，他肯定书记不要了跑到青岛。听这些知青大哥一说，我才知道青岛户口的重要性。晚上吃饭，昨晚的待遇没有了，昏暗的油灯下，地瓜饼子疙瘩头咸菜，我吃了一个地瓜一块饼子，早早睡下，当晚我竟然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有无数镜头在晃。我想，人生太艰难了，城市人难，农村人更难。我要是不是出生在青岛，生在临朐，也只能“顺天命” ，哪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胡思乱想？我在农村找一个脸红扑扑的胖媳妇，生儿育女，直到老去，人生何憾？想到这些，才昏昏睡去。早晨起来，那几个男知青不睡懒觉了，一起帮着我扛着柳条箱，走到公路截长途车，一路无语。车来了，他们把柳条箱先拿上车，然后一一和我握手告别，我发现，他们的眼神落寞无助，一激动，眼泪差点流下来。车开了，我和他们挥挥手，也代替姐姐挥挥手，再见了，姐姐的临朐县A公社B大队。再见了，知青大哥们。欠B大队的一百一十几块钱，人家一直没要。 1978年知青拔点的时候， B大队的生活比1972年好了一些，知青们的欠款都进行了坏账处理，也包括了姐姐的欠款。前几天，十二中的一位同学说，十二中有十几个同学1970年一块下乡到临朐某大队，今年是五十周年“大庆” ，想回临朐去看看。这一下子勾起了我对临朐的回忆，我也想到临朐去看看，钱书记，您还健在吗？B大队，你的变化大吗？